慈禧太後還算慎重。五月九日(6月5日),她派刑部尚書趙舒翹偕順天知府何乃瑩馳往涿州,“名為宣旨解散,實隱察其情勢也。舒翹見其皆市井無賴、乞丐窮民,殊不足用。回京揣太後意向之,不以實對”。 趙舒翹不說實話,還有另一重原因。即趙與何二人離京後,五月十日(6月6日)軍機大臣剛毅“慮舒翹或戾己意,自請繼往”。剛毅趕到時,趙舒翹正碰到一個難題,即義和團首領不願就地解散,若讓解散,除非答應一個條件:先撤了直隸提督、武衛前軍統領聶士成的職。趙舒翹還算清醒,他正告義和團首領:“軍門(聶士成)辦事認真,且其罪尚不至斥革,況宿將無多,正資倚畀,豈可遽言斥退?”·輨·輷·訛 何乃瑩亦以趙說為是。總之,二人都未答應義和團的要求。剛毅至,“力言拳民可恃,聶不可用,反覆討論,堅持己見”。最後則向義和團首領提出了一個折衷方案:先退聶軍,再作計議。


    聶士成部阻止義和團破壞鐵路,是受了直隸總督裕祿及朝廷之命,故有在黃村、落垡兩地與義和團的衝突。義和團的烏合之眾,哪兒是聶士成的對手。兩者相遇,義和團一觸即潰,死傷不少。剛毅允以聶軍撤退,等於給義和團讓開一條大道。因而,慈禧太後“解散”義和團的聖諭,被剛毅偷換了主題。回京怎麽復命呢?剛毅有辦法,他“力言團民忠勇有神術,若倚以滅夷,夷必無幸”。·輩·輮·訛 趙舒翹靠剛毅援引才當上刑部尚書,又推測剛毅的看法出自內廷,辯也無益,故力翻前議,惟命是從,附和剛毅“拳民可恃”之說。何乃瑩則在涿州時便已向剛毅靠攏了。匯報一邊倒,皆言“義民無他心,可恃”。慈禧太後吃了一顆定心丸,她決計借用這些“義民”,與“洋人”較量一番。


    其實,慈禧太後對義和團態度的轉變,在聽取剛毅、趙舒翹稟報前即已形成。就在剛毅出京赴涿州考察的那一天,慈禧太後向內閣發下諭旨,宣稱:


    西人傳教,歷有年所,該教士無非勸人為善,而教民等亦從無恃教滋事,故爾民教均克相安,各行其道。近來各省教堂林立,教民繁多,遂有不逞之徒,溷跡其間,教士亦難遍查其優劣。而該匪徒借入教為名,欺壓平民,武斷鄉裏,諒亦非教士所願。至義和拳會,在嘉慶年間,亦曾例禁。近因其練藝保身,守護鄉裏,並未滋事生端,是以屢降諭旨,飭令各地方官,妥加彈壓。無論其會不會,但論其匪不匪。如有借端滋事,即應嚴拿懲辦。是教民、拳民,均為國家赤子,朝廷一視同仁。


    這道諭旨,是一個政治表態。“教民”、“拳民”既然都是“國家赤子”,被朝廷“一視同仁”,那麽“教民”能在北京信教,“拳民”亦可在北京練拳也。


    義和團進京,有了中央政策的許可。


    我傾向於將五月十二日(6月8日)火燒北京賽馬場,看作大批義和團進京的信號。


    據《庚辛紀事》載:“五月十三日,董福祥奉召,入都,宣稱已命義和團充先鋒,剿滅洋人,我軍為之後應。”董入京,正好在火燒賽馬場第二天。同書又載:“自剛(毅)回京未數日,即有拳匪數萬人到京。某城門守者堅不肯納。方爭持間,忽有人持輔國公載瀾令箭至,令開門。守者不敢違,由是風聲所播,相繼而來者,日以千計。”·輩·輰·訛 董福祥的“宣稱”與載瀾的“令箭”,都不是個人行為,而是“政府行為”。“開門揖盜”是一句老話,這一回,九重天闕“開門”而揖“義民”,結局如何,誰也猜它不出。但載漪、剛毅等人還是十分樂觀的。


    “義和團既遍京師,朝貴崇奉者十之八九”。這些義和團發燒友,因為義和團的進京而煥發了“滅洋”活力。或上表,或進言,火上澆油,聳人聽聞,掀起了一股極端愚昧又極端虛妄的排外濁流。


    太子太保、體仁閣大學士徐桐,在光緒二十五年的“立嗣”活動中撿了個便宜,當上了後補皇帝“大阿哥”溥儁的師傅,“照料弘德殿”。老年風光,讓他對慈禧太後忠心不二。太後既然相信了拳民,徐桐豈有不相信之理!聞拳民入京,“桐大喜,謂中國自此強矣”。見了義和團的大師兄,徐桐待如上賓,並提筆書寫一聯,拱手相贈。聯曰:“創千古未有奇聞,非左非邪,攻異端而正人心,忠孝節廉,隻此精誠未泯;為斯世少留佳話,一驚一喜,仗神威以寒夷膽,農工商賈,於今怨憤能消。” 這聯語,是那個時代對義和團最高的評價。可惜,這麽“忠孝節廉”的義和團,最終還是闖入他家洗劫一空。


    知府曾廉、編修王龍文獻策,乞載漪代奏,“其大旨言,攻東交民巷,盡殺使臣,上策也;廢舊約,令夷人就我範圍,中策也;若始戰終和,與銜璧輿梓何異?載漪得書,大喜曰:‘此公論也。’”


    “禦史陳嘉言雲:得關壯繆帛書,言夷當自滅。”


    “禦史徐道焜奏言:洪鈞老祖已命五龍守大沽,夷船當盡沒。”


    “編修蕭菪爵言:夷狄無君父二千餘年,天將假手義民盡滅之,時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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