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陌眼神微微一晃,笑問:“不知道友讓我如何出手?”


    “這乾元九易盤能勾連天地,化雲雨時節,卻需要一味坎水正炁。


    畢竟水乃生之源,天下萬道,皆難離開一個水字。”令狐初笑道。


    “既然是造福萬民的大事,那在下自然願盡力一試。


    隻不過,我這坎水一道顯世須焚香敬告神意,可不知城中何處有水官神廟?容我請香祈禱?”陳北陌一臉認真的問道。


    “水官神廟?”


    眾人都愣了神,沒聽說過啊!


    倒是孫家族長孫正恍然想起來了,道:“東晉時,昭帝曾冊封百神,其中就有一位是這下元水官大帝的神誥。


    隻是這位神靈從未顯世,便逐漸落沒了。”


    此言一出,付知府就明白過來了。他忙笑道:“原來如此。城東有座廢廟,我即刻差人打掃整潔一番,設立神像,最遲三兩日便可上香祈禱。”


    令狐初也點頭道:“我尚需些時日運氣行功,那便定在臘月二十二那日正午,陳道友屆時直來城中百祭壇上。”


    “好,有勞諸位了。”陳北陌笑著拱手行禮。


    令狐初拂袖收了法器,笑道:“我若方才不遮攔屋中語,隻恐風雪已壓垮了這房屋。諸位可切記,禍從口出,這些話涉及真人,一旦說出口就是帶著天地法威的。”


    “我等曉得。”幾人忙點頭承諾絕不外傳分毫。


    陳北陌心滿意足的打道回府,不怕知府對自己有所求,就怕他對自己無所求。


    有所求,才會有所利,才能謀而得利,善己。


    馬車慢悠悠的回了自己府上的偏門,門前又聚集了三五個乞丐。


    大保無奈的回頭,看向自家少爺,道:“少爺,您看這…”


    陳北陌走下車廂,下了馬車,小保開了房門笑迎著他。


    走過這群跪在門前的乞丐時,陳北陌麵不改色的穿行而過。


    回到正院裏,解下氅衣,拂去上麵的白雪,觸手冰涼。


    屋子裏正燒著銀木炭,將屋中暖的不像是冬日。


    不多時,門外傳來了三聲鈴響,老烏敲響了房門。


    “少爺,老奴來了。不知有什麽吩咐?”


    “進來吧。”陳北陌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老烏打開了房門,外麵的大風吹進屋裏一片花雪,帶著一股子涼意。


    他正抬頭,就看到少爺修長的五指正持著茶盞,輕品著茶香,然後開口道:“把窖中的米糧麵食都取出來,隻留十日口糧。其餘的都煮成米粥熱湯,在偏門初開粥濟民吧。”


    “什麽?少爺!咱府上在初入冬日可是買了上百兩糧油米麵,把兩個大窖都給裝滿了。”老烏有些震驚道:“況且如今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而是這雪災如此嚴重,隻怕到時候有錢也無糧啊!”


    陳北陌放下那盞青煙花瓷的上好茶具,淡淡道:“這大災,至多不過十日便解了。到時,城中自然恢複正常。


    三日後,城東有座水官廟將會開建立香,你再從府庫中取千兩銀票,請人在廟中開粥施布,宣揚這位水官大帝神明乃是掌管人間災厄,禦五湖四海水法的大神。”


    “這…”老烏心頭被震得有些發懵,千兩銀票,那可是上千兩啊,就這樣施舍出去了?城中能一下豪擲千金的有幾家?


    “聽清楚了嗎?”陳北陌的眼神微微下壓,看向了他。


    老烏心頭一個激靈,忙跪在地上道:“老奴即刻去辦!”


    “去吧。”陳北陌站起身,背著他走向房內。


    老烏這才敢抬起頭,望屋外退去,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他再看了眼少爺的背影,隻覺得有種無形之氣讓人不敢造次。


    待老烏走後,陳北陌登上了閣樓,主院裏建了一棟三層高的閣樓,全是他一人所居。


    二樓會放些金銀財寶之類的,都存在密匣中。


    三樓則是放了裝著渡厄靈丹的葫蘆,還有那把辟水法劍。


    除此外,還有些修行中的小物件,法鈴之類的。


    牆邊放了個竹框,裏麵用的是鬆軟白棉,北辰君在裏麵睡著,冬眠呢。


    他拿起辟水法劍,這把劍如今已非凡物,而是入了法器之列的修行者用器。


    本是有血腥邪氣之劍,卻被他引得坎水神雷清邪滅祟,如今反倒是成了難得一見的水行殺伐法器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對方畢竟是知道自己道統來曆的人,還是要小心些為好。


    大雪紛飛的寒天裏,玉水苑前門緊閉,偏門大開。


    府裏的小廝丫鬟們在門前架起大鍋,煮米煮粥,烈火幹柴在風中燒得更旺,大鍋前圍了一群聞風而來的乞丐,在這大雪天裏哪怕穿著單薄的衣服可隻要看到那口大鍋裏熱氣騰騰嗯的米粥,就不覺得寒冷了。


    等到這大鍋裏的粥煮的滾燙,飄著淡淡的米香時,偏門前已經排了條長長的隊伍,附近的乞丐都趕來了。


    畢竟夕水街後麵後兩條就是芸州城名副其實的貧民窟,房屋都被壓塌了不少,原本就窮苦的他們,在麵對如今的米麵糧價自然是吃不起的。


    老烏在門內看著場子,免得這群人鬧起來反倒會出了人命。


    大保站在鍋前,吆喝道:“今日我們府上少爺宅心仁厚,念大家都吃不飽飯,喝不上的粥,特意讓我們施粥三日!


    每人一碗米粥,如果沒有碗的就用我們的小碗,自己帶了碗的就多盛一些!”


    眾人紛紛應和著感激說陳少爺是大善人,一邊拿眼偷瞧那桌上的碗確實小的可憐,那麽一碗還不夠他們一口氣喝的。於是紛紛拿出了自己家的碗盆,一個個大得誇張。


    大旺站在老烏身旁,不忿道:“這些不知感恩的家夥,純純便宜了他們。”


    老烏歎了口氣道:“如果當年我遇到了少爺這樣的大善人,我那可憐的妻女也不至於被餓死。


    這些人裏麵,隻要有一個受了少爺恩惠記在心裏,來日一飛衝天了都會記得少爺的好。


    那些地主鄉紳,比官員的話都要厲害的多,可不隻是因為錢財。


    天災人禍的,平民人家都可要靠這些鄉紳救助。官府哪裏有這般多的心力?總歸拿這些錢賑災濟貧總比扔在花街柳巷裏好了不知多少。”


    是夜,夕水街大戶,陳少爺府上在偏門施粥濟民,傳遍了西坊十二街,連帶著傳到了東城。許多窮苦人家都感念這位年輕的大戶是個心善的大善人。


    不知何時,就有人叫上了陳大善人這個稱呼。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深。


    一處陶窯工戶的人家,張大頭正在炕上睡得舒服,他是北方來的所以屋中習慣了用炕,如今天氣倒讓他們一家睡得舒服。


    他鼾聲如雷,身側的妻子忍著嘈雜聲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卻又不敢叫醒自己的丈夫。隻能背對著翻個身捂著耳朵把隻有八九歲大的兒子抱在懷裏。


    他那兒子兩隻眼睛在夜裏睜得老大,白日裏不能出門睡得久了就睡不著了。


    小童睜著眼睛,透過紙糊的窗戶看著窗外的瑩瑩白雪。


    到了夜半三更時分,小童正昏昏沉沉的要睡著了,忽然看到一縷流光從窗戶縫裏溢進屋中,然後緩緩落在了自家老爹身上。


    小童的困意瞬間沒了,兩隻眼睛睜得老大,揉了揉眼睛卻發現什麽白光都沒有。


    睡夢中的張大頭身子一個激靈,他迷迷糊糊的看到了一條大河,河水中無數魚蝦跳出水麵,不知疲倦。


    他看得大喜,忙要跳進去捉魚。


    但下一刻,河水升起一道漩渦,霧氣騰騰中,浮現一個神人,是個身穿神君仙袍頭戴神首麵具的神官。


    張大頭嚇得身子一軟就拜了下去,道:“拜見神仙!拜見神仙呐!”


    “吾乃水官大帝,今你塑我神身,便以我此刻身態刻之。”


    神人身前浮現出一青一黑兩條巨蟒,分立左右,青蟒是個人首蛇身的,黑蟒蛇瞳赫赫,氣勢逼人。


    張大頭身子止不住的發抖,忙道:“小人定盡全力為神仙塑造神身!”


    還不待他多言,就見那無數魚蝦跳出水麵把他圍住了。


    下一刻,窒息感襲來,他猛然睜開雙目,隻見一片亮光,自家的婆娘已經起床了,打開了透亮的房門和窗戶。


    屋外,走來兩個官差,急聲道:“張大頭!官府大人要你塑的神像呢?怎麽還不速速動身?明日就要交工了!”


    張大頭腦海裏蹦出來夢中場景,身子一哆嗦,忙穿上衣衫急慌慌道:“哎,官爺,來了來了!”


    ……


    玉水苑中,陳北陌睜開雙目,昨晚他特意托夢入了那張大頭的夢境,給自己的像身立了形態。


    原本他還想著怎麽才能在芸州城立下神廟,眼前知府的難題正好給了他借口,那自然要好好借用。


    隻要神廟建起來了,那就不怕不靈驗。


    這幾日修行中他經常會因為這寒炁變化不得不調息法炁,還要從寒炁化為水炁,頗為麻煩。


    看來芸州城最平和的狀態才是最適合的修行環境。


    陳北陌站在閣樓上,可以窺探到偏門的那些窮苦人正在排隊取粥,不由輕歎。


    這大雪,對富貴人家而言是銀匙藻井,粉香梅圃,萬瓦玉參差。


    對黎民百姓而言卻是雪寒霜重殺人夜,冰弦冷被奪人命。


    他伸手接過片片雪,落掌即化,道:“還是早些停了吧。”


    臘月二十二日正午,城中的百祭壇上,一眾達官顯貴都擁簇於此,觀望著漫天雪幕裏站在台上的那人。


    令狐楚身穿玄青色長袍,手持一金圓小盤握在掌心上,白雪紛紛落在他的黑須間,口中熱氣吐聲成霧。


    “陳道友怎麽還沒來?”


    付知府上前兩步,道:“陳先生說是要先去祖師廟裏上柱香,祈禱一二。”


    “那可要快些,誤了時辰效力就會弱上三分。”令狐初歎道。


    “該不會是……”


    下麵眾人嘀嘀咕咕的議論著,顯然讓他們一群達官顯貴在這大雪寒天裏的站著挨凍,是沒什麽好心情的。


    付知府皺眉,往身後看了一眼眾人,道:“令狐監察說了,要借你們的貴氣一用。


    若非如此,尋常人豈能有幸得見仙法之妙?”


    眾人紛紛閉上了嘴。


    武興伯府的張雲盛也在大雪寒風中站著,裹著玄狐皮毛做成的氅衣,也在望著來路,在他心中這位自家的大恩人是有真本領在身上的。


    但這真本領如何,還是不曾見過的。


    大風雪中,忽有清脆的鈴音響起,眾人抬頭看去,卻見鵝毛大雪中的長街上,走來一位頭戴玉冠身披氅衣的少年,行走間有風鈴聲響,順著北風呼嘯而來。


    “陳先生,終於來了。”付知府上前笑迎,“可是有什麽耽誤了?”


    “無礙,隻是今日水官廟開立,有上百民街坊百姓上香,我讓他們多在屋簷瓦角懸掛風鐸,以求水官庇佑。”


    陳北陌笑著解下身上的氅衣,大保在寒風中接過他脫掉的外衣,有些心疼的看著自家少爺。


    付知府也是一愣,隻因為在這漫天風雪中,眼前少年隻穿了身祭服,雖然顯得十分神采,可卻單薄的過分。


    陳北陌單手拿起法劍,身形一動,便飛躍而上高台,鈴響流蘇搖。


    “令狐道友,開始吧。”


    令狐初點點頭,道:“待會我催動這法寶,你便以坎水法炁引這九重分卦,直到乾元象出,升炁為雲,收炁為水,需要陳道友冒險將這漫天寒炁收入腹中,或是化之。


    ”


    陳北陌麵色凝重地點點頭,“我自盡力而為!”


    令狐初也道:“我們也隻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他揚聲喝道:“諸位,開始了!”


    話音落下,令狐初猛然震起掌中圓盤,升天丈許高,散發出淡淡的玄黃流光,惹眼至極。


    令狐初雙手掐訣,腳踏方罡,念喝道:“乾元九用,乃見天則!開!”


    便見這圓盤散發出一圈玄黃厚重的光陣,包裹著整個祭台,甚至蔓延到一眾達官顯貴的腳底下,引得眾人驚呼。


    陳北陌見陣卦已開,便雙手一引,掐訣化坎,掌心升起一道幽藍色的柔光合如這乾元陣內。


    令狐初手中法訣不停變動,待圓盤旋轉九繞之後,猛然喝道:“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


    雲行雨施,品物流形。”


    (臘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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