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的白茫茫霧氣越來越盛,一條條白魚白蝦在空中不疾不徐的遊動著,隨著陳北陌念頭的集中,有條白蝦體態越來越凝實,甚至化作了真的河蝦一般。


    陳北陌見狀伸手攝來這蝦放到掌上,張口吐出一道幽藍色的法炁。霧蝦瞬間揮舞著兩個鉗子,身上顯出了淡藍色彩仿若真的一般。


    他又一招手,一條霧魚被他如法炮製一般化成活靈活現的青魚。


    一魚一蝦圍繞著遊動,仿若真的活了一般,各具神態。


    陳北陌拂袖一揮,漫天霧氣紛紛散去,什麽霧魚霧蝦統統消失不見。


    他閉上雙目,凝神體悟著方才的霧與炁的結合,這白霧乃是法炁散化之時就能誕生出的。


    霧中各種神態都是他的心神顯化,這道法術如今隻是雛形,待到他心神一動,幻空為河為海,魚蝦蟒蛟具現,就能以神控靈,這一霧之中皆是他的水族大軍。


    古法不同於今法,法術兼備,路已定好,隻需要按部就班的走便是了。


    古法隻有修行真經,卻沒有固定法術,每一道法術都需要自己從古理與天地靈性結合,以神禦炁,以炁禦術,修至真正的高深處,那便是一法通而萬法通。


    這也是古法為何如此艱難,當今近乎無人敢修的原因。不但要求悟性、道性、心性、資質根骨,更要求天地之境的基礎存在。


    這就不得不再說芸州城當真是個靈炁匯聚,天地坎離交會的絕佳之地。若是在北方可尋不到坎離陰陽交匯之地,坎水雖然為陰,可人為陽,若隻修陰性遲早會把自己的道體陽氣耗盡,生機枯竭,談何大道?


    陳北陌體悟了許久法術奧妙,輕聲道:“這法術生於雲水之間,便喚作水妙雲宮罷。”


    等他睜開眼,不覺天光已經偏暗,一日功夫又過了大半。


    當真是修行不知歲月長,一日日的就這般過去了。


    轉眼間,九月近末,陰雨連連。二十七日的晨起,雨漸漸停了。


    陳北陌帶著大保小保和王承澤上山了。


    隻因聽雨閣中需要新鮮的竹材做傘了。


    大保駕著馬車,小保和王承澤跟在陳北陌的身後,一行人上了山中。


    行走在雨水剛歇的山林裏,滿山的秋葉在風中搖曳,頗有種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的意境。


    上了山中竹林裏,陳北陌看著一片凸了許多的林子,歎道:“隻怕再過三五年,雲竹山外山的竹林就要被伐光了。”


    大保應道:“少爺說的是。我看城中不少人家都用竹子作材,這一日日的積下來隻怕要幾千根呢。”


    “我記得家中還有四畝田產,以後就改種竹子吧。種上幾年功夫,等雲竹山的竹沒了,田裏的竹也該長的差不多了!”陳北陌對大保吩咐道。


    “是,少爺。”大保點頭應下。


    陳北陌帶著他們砍了足足二十餘根竹子,然後劈拆分好寬細長短,放到了馬車上。


    家中修了馬廄,於是也買了兩匹好馬,配了馬車與車廂。拉載貨物時就用馬車,乘人時就用車廂換上。


    待回城時,陳北陌取下了馬車上一把用粗布傘套裝起來的紅綾羅傘,對他們道:“你們三個且先回去吧。我走一趟將這把傘送給客人家。”


    “是,少爺!”


    王承澤也哦了一聲,累的趴在馬車上的竹堆旁睡了過去。


    陳北陌拿起傘,緩緩走向白土鄉裏,他這一身寶藍長袖加上青軸開衫的飄逸衣衫,再配上那張俊朗的麵容,走在這鄉裏就如貴公子一般讓村子裏的鄉人挪不開眼睛。


    一路上至少有七八個村婦見到他都羞紅了臉麵,卻又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陳北陌眉頭微顰,看來日後需要學一道遮掩麵容的法術。


    他尋了個老樹下在給一群孩童講古說趣的老頭,笑道:“老人家,可知一個叫張迎的書生?”


    “哦?”這年近古稀的白發老頭抬眼看了看他,頓覺仙氣非凡,心頭一顫,語氣沒有倚老賣老,反而是略帶恭敬道:“這位貴人,是來尋張迎的?”


    樹下一群多半穿著開檔褲的孩童們好奇的看著他,一雙雙純真大眼睛裏透露著清澈的驚訝。隻因眼前這人像極了老叔祖口中說的仙人。


    “正是。”陳北陌臉上輕輕掛著笑,身前一群孩童總是會讓人心情好起來的。


    “他在我家店裏訂做了把傘,許久未來取。所以前來送還。”


    古稀的老者聞言歎道:“可惜了,貴人來晚了。張迎三個多月前就已經瘋了,如今還在家裏瘋瘋癲癲的,怕是用不到傘了。”


    “瘋了?”陳北陌訝然道:“怎麽好生生的一個人,就瘋了?”


    “他家那宅子鬧鬼。張迎非說有個富家小姐和他私定終身,非他不嫁。”老頭一臉惋惜道:“大家夥都勸他不要癡心妄想,可年少人總是不聽勸的。呆在家裏關門閉戶的說是和那小姐過日子。


    後來,就迷失了心,宅子裏透著一股陰氣,村裏人便都不敢去勸了。他又無父無母的,自然沒人管他了。”


    “還請老人家指個方向。”陳北陌說道。


    “往前走一裏路,大槐樹下,草溝旁獨蓋起的小院就是他家了。原本也是個有希望能考功名的,如今都沒了。”老人搖搖頭,惋惜道。


    “多謝老人家。”陳北陌謝過轉身便走。


    老人忍不住出聲道:“貴人可真要去?”


    “自然。來都來了。”陳北陌笑道。


    “那敢問貴人,是哪家店麵?誠信守實,我等也放心可買。”


    “西坊夕水街上,聽雨閣。”


    陳北陌轉身走了,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老人低聲自語道:“原來世間有真仙人。”


    “老叔祖,什麽仙人啊?快給我們講講。”


    樹下的孩童好奇問著。


    這位村中年近百歲的老者慈笑道:“仙人,或許就在我們身前,隻是我們凡俗人,見不得仙人真容。”


    陳北陌拿著傘向老者所指的方向走去,那位近百歲老人身上透露著一股滄桑感,若是過了百歲,便是能生出一縷紅塵古氣,等閑妖邪近不得身,奸詐小人,惡霸盜匪入不得家,一雙看世百歲目,能窺天機人命數。


    那老人看出了自己身上的法炁,誤把他當作了仙人。


    老人問他店麵,便是想著能給後輩留個念想中的出路。


    陳北陌答了,便是給了一分仙緣。


    走過村莊人家,來到了那顆大槐樹下,隻站在門口就覺得一股子陰氣逼人的陣風吹來。


    這塊地是聚陰之地,易招邪祟陰物。


    既然上天讓他有這麽一個客人,那邊來看看。陳北陌沒有什麽忌諱,上前敲響了緊閉著的大門。


    “可有人在?”


    “嘎~”


    “嘎~”


    “嘎~”


    大槐樹上被驚起兩隻黑亮的烏鴉,撲棱著翅膀飛到天上怪叫著。


    門敲了許久都不見人開門,陳北陌也是不客氣,拂袖一掃,帶動門後的木栓拉開,兩扇門自己就開了。


    “嘎吱…”


    古舊的門軸轉動發出了刺耳的聲響,陰沉沉的天也吹起烏雲壓抑著天色,門縫漸漸開闊,入目處一片荒涼的雜草叢生,長著不知名的野草,覆蓋了門窗,門被打開院子裏還有這淺淺的青煙霧氣,有什麽野物竄進了草叢深處。


    這純純的是荒廢院落了,連個人影都不會有。


    陳北陌取下傘套,緩緩撐開了手中的紅綾羅傘,對著荒涼院落道:“聽雨閣的傘送到了,客人與我閣錢貨兩清了。”


    說罷,他將傘輕輕放在地上,然後要把房門給關上。


    但這時狂風大作,青煙四起,隻一眨眼間他的麵前荒涼院落已經消失不見了,隻有一座豪華的別院府邸。


    陳北陌此刻正站在院落的大門處,看到中庭裏一桌子的美酒佳肴旁坐著一個麵色虛白卻滿臉暢快笑意的書生。


    正是那張迎!


    他見到了陳北陌起身笑道:“哪裏來的客人?何不一起暢飲一番?”


    陳北陌神色不動,拱手道:“多謝盛情,在下隻是來送傘的。年歲初時,張先生來我聽雨閣訂了把紅綾喜羅傘,一直不見來取,今日便送來了。”


    “哎呦,這位郎君好生俊俏。”


    屋子裏走出一個身穿長綢輕紗,裸露著鎖骨和小腿的美顏女子,一雙未著鞋履的粉足踩在光滑的青磚路上。


    “何不與我們姐妹共飲一杯?”


    “杏兒、春兒還不快出來招待客人!”


    “來了,姐姐。”


    又見兩個嬌俏可愛的少女快步走出,掛著一臉清純的笑意上前來拉他。


    陳北陌身後的院門,悄然關上。


    三個女子和滿桌的酒肉佳肴在向他極盡所能的施展著誘惑。


    “張迎,你的妾室也不管管?”


    陳北陌沒理會她們,反而問向桌前大吃大喝的張迎。


    “客人當前,自然是要盡情招待客人了。”


    張迎摟過那撫媚女子,笑著喝了口美酒,渾不在意的說道。


    “既然如此,那我可不客氣,便都收了吧。”


    陳北陌抹嘴一笑,長衫擺動,以手指並劍,遙遙一指,雷霆震鳴,瞬間將這片府邸別院化作一片青煙。


    霧氣中,傳來幾聲尖銳的吼叫,一個女子陰冷的聲音響起。


    “你這惡客,我等好心招待,你卻壞了我等姐妹三人的道場。那就拿你的心肝來償還吧!”


    陳北陌麵色的笑意化作冷色,“好心招待?是想把我一並拉入這幻欲之境吧?


    三隻小小狸貓妖精,也敢想著吞我一身陽氣?”


    說罷,他手指作劍,接連點出三道雷光,轟鳴之聲大響,雷霆至陽氣息震住了這三隻狸貓妖,連帶著把它們的皮肉都炸的一片焦黑。


    慘叫聲響起,有女子驚叫道:“壞了!這人是真仙修,我們不是對手,速速退去!”


    陳北陌拿起那把紅綾羅傘,往空中一拋,法炁入傘,如昭昭華蓋覆蓋到了小院上空,一片紅藍二色形成道結界,困住了三妖。


    三狸貓嚇得忙狂吠抓撓,想要打破這結界逃出去。


    但陳北陌隻一手持著傘,法炁不斷,任由它們掙紮都是無濟於事。


    那院中的張迎見狀忙跪下來道:“還請仙長手下留情!仙長饒命啊!”


    陳北陌笑問:“怎麽?狸貓變的妻妾也舍不得了?”


    “是小人自願的,不甘它們的事!”張迎哭訴道:“我知它們非是尋常人,也知它們是取我陽氣,吸我生機,但都是我自願的。


    人生何其苦,功名難求,前路坎坷,不如浮生一夢,得享一時歡樂,也總好過勞苦一生,連福樂都不曾享受過一刻。”


    三隻狸貓妖見逃不出去,也隻能顯身求饒。


    “求上仙饒命!上仙饒命啊!”


    “小妖再也不敢了!”


    “上仙慈悲,我等再也不敢為害人間了。”


    陳北陌眉梢一皺,道:“想要活命,也不是不行。”


    他拂袖一掃,三隻狸貓的胡須皆沒了。


    三隻狸貓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顛倒的站不起來。


    “我取了你們的胡須,權當作是贈我了。”陳北陌笑道:“我非是一定要殺妖滅怪的道人,這就當是個教訓。若你們沒有拉我進幻像,我直接便走了。”


    “是!是,多謝上仙手下留情!是我們觸怒了上仙,罪有應得。”那隻最大的狸貓妖忙點頭讚成。


    陳北陌心滿意足的收了胡須,手中的紅羅傘收起,笑道:“你們繼續。”


    說罷,轉身就出了院門,然後大門一關就真的走了。


    隻留下三個麵麵相覷的狸貓妖還在沒反應過來,話本裏說的不都是滅妖除邪嗎?這怎麽不暗套路來?


    陳北陌拿著十幾根狸貓胡須心滿意足的回家去了,這三隻狸貓精法力太淺,根本沒什麽威脅。既然那書生都自願沉迷醉生夢死之中,他也不會強硬的讓人家醒過來。


    其實,那書生說的沒錯。


    現世苦厄多,不如享一時歡樂,哪怕死了也終究是能得享富貴,比那些從省忙碌到死的窮苦百姓要幸福多了。


    人各有誌,誰也沒法說自己的就是對的,別人的就是錯的,唯有適合的才是最好的。


    不過,捋了把狸貓胡須,倒是頗有用處了。


    (九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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