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滔滔如浪的血霧倒扣在城池千丈高空上,哪怕是一般的修行者都不一定看破千丈高空的雲氣變化。


    陳北陌也是修古法,寶體對天地變化感知更加敏銳才能看到這驚人的一幕。


    原來齊員外隻不過是條探路的狗,他四處買賣房產就是在為了今日建造這樣的祭壇,這種古法古陣定然對方位和地氣有極為苛刻的要求。


    而自家的聽雨閣可能正好卡在了某處節點上,所以齊員外才如此重視想要買下宅子。後來無計可施,才退而求其次買了趙嬸的家宅。


    齊員外不過一個凡人,殺他不過點頭地,還有這隔院的幾人也沒什麽厲害的,但這般大的謀劃沒有修行者在關注著嗎?


    看這聲勢,與當日在城中布下雷火豐卦的雨神司上司都是同一級的存在。


    陳北陌暗自對比了一下,即便有古陣加持,自己目前也做不到這般異像,於是他翻身落地,裝作沒事人一樣回閣樓裏靜坐調息了。


    這明顯是什麽大人物布局,多半是魔道的修士,他可沒有什麽心思除魔衛道。


    既然對方暫時沒招惹他,陳北陌也不會不知敵人深淺就頭腦一熱的衝上去。


    慢慢來吧。誰讓他年歲尚小,修行尚淺呢。


    天光逐漸放亮,聽雨閣的人梳洗罷各行各事,沈寶娘這些天每日裏都會忙的前腳不沾後地,每日裏都要找那些姑娘們商討事宜,還有茶樓開業所需的各種擺設,布置等等各種雜事。


    那些姑娘們都暫時住在了臨夏園裏,也就是玉水苑東南角的一個園子。


    玉水苑建造的極為典雅別致,一共造了六園一齋一居兩院。


    當然陳北陌要住的肯定是主院,叫做雲水院,在南方最清淨的地處。


    沒辦法聽雨閣這一排的屋子,都是坐南朝北的戶,若是主宅按照舊有的以北為貴,那一牆之隔就是大街,吵鬧不說,風水也不好。


    所以就把主院改在南麵,正好在東西兩條水渠的中間,院中還有個水池,按八卦布列,露天而設,水流圖案會順著水渠窄道自發流動成為一個太極圖案,而魚眼處就是整個大苑匯聚最盛的水炁,最適合修煉之處。


    陳北陌下了樓,見劉嬸與老烏都在收拾著物什也不驚奇,搬家肯定是要提前準備的,總不能等正式搬家那一日就一天把什麽東西都搬進去,那太倉促了。


    搬家最主要要的是衣被床榻,這些東西會在選定的吉日那一天才會動,至於其他的小東西可沒太多忌諱。


    趁他們閑時,陳北陌叫了二人來,道:“劉嬸,老烏,你們可想怎麽住?”


    老烏忙笑著低腰道:“自然是少爺您讓我們住哪,便是哪裏了。”


    劉嬸也笑著點頭說:“老烏說的對,我們都聽少爺的安排。”


    “那老烏你住在冬梅園吧,離聽雨閣也近,也靠近玉元苑的正北門。


    劉嬸就住幽蘭園,那園子大些,也安靜。”


    “這個…這個少爺指得自然是好的。”


    老烏有些猶豫,卻還是說了出來:“隻是我想著能和劉婆子住一個園,畢竟熟悉,往後少爺肯定要招新丫鬟小廝,我倆也好有個照應。”


    一向大大咧咧的劉嬸這個時候反倒有些沉默,手指在粗布衣袖裏卷著像是在擰巴著裝聽不見。


    陳北陌聽了這話,不禁掃了眼老烏,嘖嘖了一聲,才道:“好吧,既然你都這般說了,索性冬梅園有兩間偏房,你倆一人一間吧。”


    “哎!好嘞~多謝少爺!”


    老烏眉開眼笑的行著禮,讓劉嬸側臉上有些極難發現的緋紅,好在她膚色有些深,旁人看不出來。


    這個時候承澤跑來道:“少爺,那我呢!我住哪屋?”


    “你嘛,就住玉露園吧,離我的院子也近。”


    陳北陌想了想,笑道:“沒了老烏和劉嬸陪你,自己住個房子可別半夜裏害怕。”


    “少爺,我現在可不怕了。”承澤摸頭笑著,“別說自己住個園子,我就是一個人上山也不怕。”


    陳北陌盤算著道:“家裏的六個園子太多,還每個園都種了些花花草草的,需要人打理。


    再加上左邊姨娘住的紫藤居,右邊師兄住的琴韻齋,還有些亭榭台子,加上祠堂,都少不得有人打掃。


    若要伱們打掃幾個隻怕十天半月都難輪一回。老烏,你也是做過掌櫃的,依你看還需要招多少人來?”


    老烏曾經在大酒樓當過掌櫃,自然知道人手派遣調度的門道,他沉吟了下,笑道:“要看少爺怎麽個住法了。


    若是您經常在家中宴待賓客,或賞歌舞,這些一類的事,那自然是要處處用人的。


    若少爺您圖清淨,隻自己住著修身,那就少許多了。”


    陳北陌點頭道:“自然是要圖個清淨的,我也好安心練練拳腳功夫。”


    “那便需要約莫十二個。


    這裏麵要八個使女丫鬟,四個小廝。


    丫鬟裏還要選倆會廚藝的,畢竟一二十個人吃飯是最要緊的。


    其餘六個專負責打掃侍奉的,買回來了再仔細安排各自分哪一片的園子,做何事宜,有什麽差使。


    四個小廝裏需要兩個正前門的門仆,必要日夜守著一個,兩個輪換。


    再有想來少爺是需要配馬車之類的吧?平日裏的馬兒馴養,喂食,照料也需要一個小廝。


    餘下一個可以隨時跟在少爺身旁,有什麽差事即刻傳喚。


    不知少爺可還要內房丫鬟?”


    這老烏笑著低聲問了句。


    畢竟陳北陌已經快要十七八歲了,尋常人家都已經娶妻生子了。


    “這倒是不急。”陳北陌也不能一口說自己從來不需要,隻道:“老烏你是會盤算的。那這買丫鬟小廝的事就交給你了,明日你看好了人選先讓伢行送過來,我過目一二便是了。”


    老烏激動道:“是!小的多謝少爺抬舉。”


    他自然是明白這話的意思的,如此大的家宅,自然必不可少一個管家,少爺這話明擺著就是讓他上位了。


    畢竟,選買仆人可是一個樹威立形的時候,那些仆人看到是誰買的他們自然心中不自主的生出幾分畏懼來。


    陳北陌擺擺手,讓他們自去忙自己的,然後手背在身後,慢悠悠的渡步走在自家園林裏。


    亭台樓閣,假山流水,青石路,朱紅簷,走獸立,簷鈴隨風起,小榭亭中,他駐足看著一池荷花,感慨道:“人間富貴,我已得。”


    紅塵煉心,並非大生大死,也非一個個選擇中,而是漫步在這富貴錢財之中,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受其擾,而不動己心。


    這樣大的一片房宅大院,且有身懷異術,法炁在身凡人之中無敵手。


    若他隻停下來一步,就是無數的名望,無數的富貴,無數的好酒美色,無數的榮華。


    陳北陌是個正常人,他喜歡錢財,喜歡榮華富貴,喜歡金銀財寶,也喜歡美人。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修仙,修行,修道,難道就一定要斷情絕愛?清心寡欲?


    在他看來,那是避。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隻有真正在萬丈紅塵裏走出的仙,才是真正的紅塵仙。


    他如今尚年輕,或許幾十年後修為進展緩慢,一日又一日的煎熬著,原地踏步,再麵對這紅塵之欲又能否把持得住?


    還是如畫本中的瀟灑俠客那般,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陳北陌搖頭,他不敢說一定不會被外物所誘,但自家會盡力堅持。


    獨自生存的大半年來,有許多事確實做得不好。


    但他隻是一個少年,一個前世記憶逐漸消失了大半,今生更隻是個少年的陳北陌,他對自己很寬容。


    他允許自己犯錯,被人威脅,逼迫,哀求,憐憫,仁慈,自己都會一一體驗。


    他不是完人,不是聖人,隻是一個尋常少年得了仙法踏上仙路的普通人。


    凡我所遇,皆為過往,塑我道心,持我之神。


    陳北陌慢慢走了許久,走到午時,才回了閣樓,心中感悟紛紛隱去,他又成了那個聽雨閣裏的陳北陌。


    午時,沈寶娘回了樓中,用飯時笑道:“我聽行商說有京城來的戲子,說是新傳下來的京劇,咿咿呀呀的看著極為有趣。


    陌兒,你怎麽不去看看?回來和我講講?”


    陳北陌笑道:“姨娘若是想看,那就等搬了家宅,專門請了入府,您想看什麽戲就點什麽戲!”


    “這可不用。”沈寶娘忙擺手道:“我也隻是想起了小時候鄉裏中的社火,也有唱戲的。看著親切罷了。哪裏用得著這般奢侈?”


    陳北陌點點頭,道:“等什麽時候師兄回來了,尋個時日去師父祖地看一看,總是要把這根續上的。”


    “唉,這事不能急。”


    沈寶娘歎道:“當年之事,錯綜複雜。還是再等等,等你們都有了大出息了再提吧!”


    陳北陌也不再提這事,反而道:“承澤學東西也快,這幾個月下來倒是能做些製傘的粗活了。”


    聽到這沈寶娘皺眉道:“你如今修行要緊,傘鋪雖然要開下去,可製傘這是精細耗時的活,莫要耽誤了你的大事情。”


    沈寶娘雖然不知道他煉的什麽功法門路,但仍舊還是提醒著,擔心他因為祖訓規矩反而耽誤了自己。


    陳北陌自然曉得,連聲應了。


    重陽節日,新東城處的祭壇上開始祭拜天地,也祭拜豐神因此時節正值秋收,老百姓都會拜神保佑風調雨順,祈禱一個豐收季。


    午後,在院子裏陳北陌翻身上樹摘著一顆顆金燦爛的柿果,劉嬸說她會做柿餅,又香有甜的,可是最拿手的。


    陳北陌便在黃昏時把兩顆柿子樹上的果實都給摘幹淨了。


    往年,柿子樹上的果都會送給左鄰右舍一些,畢竟兩棵樹上那麽多的柿子也吃不完。


    這東西,需要拿果子混在一起,拿布包了捂上十天才會去掉那澀澀的口感,吃到嘴裏如糖心一般甜。


    摘了滿滿三筐後,還餘下幾個果子未熟,陳北陌便不摘了。


    樹下抱著滿懷金黃的承澤問道:“少爺,那幾個不摘了?”


    陳北陌望著昏黃晚霞下的柿樹,歎道:“給北來的鳥兒留些口糧吧。”


    承澤聽了點頭哦了一聲,“少爺您真是大善人,連鳥都怕它們餓著了。”


    這時劉嬸推開後門走來,一臉不高興的道:“真是晦氣。”


    “怎麽了?”陳北陌笑問。


    “少爺,你是不知道啊,後巷那路上,蘇家鋪子擺了好多新做的紙人。


    我剛去買粉子回來,進了巷子一抬頭,謔!一大排的紙紮人睜著眼睛看我,差點把我嚇的腿軟摔倒了。”


    蘇家的鋪子是賣葬祭紙錢等物的,芸州盛行下葬時燒紙紮小人,寓意是給下去的老人送幾個伺候的人。生前窮苦,死後總要享一享福氣的。


    老師父去逝時,自家也買了三五個紙紮的小人和仙鶴一並焚了。


    “畢竟是人家的營生,就是做這一行的。”老烏聽了忙說和著想消了劉嬸的嘴碎。


    “就算是營生,這小巷裏是人來人往的地方,他放那麽一排紙人,畫的還跟真人一樣,要是半夜裏那真是要哈死人了!”


    劉嬸仍舊覺得被嚇到了氣岔了,嘴裏嘟囔著不停。


    承澤好奇心重,打開後門探出去個腦袋去看,頓時叫了好大一聲。


    “哇!”


    然後這孩子嚇得一個激靈,忙跑了回來躲在陳北陌身後,道:“他們會動!他們會動!”


    老烏忙捂住他的嘴,道:“去!去!小孩子不許胡說。”


    陳北陌拍了拍承澤的肩膀,安了他的心,走出院門,往小巷子看去。


    隻見天色昏暗的小巷子裏,古舊泛著青苔的牆邊,靠著一排齊刷刷的紙紮童男童女,一個個身上畫了色彩鮮豔衣裳,尤其是那腦袋上一雙黑沉的眼睛好像是真的一般,一模一樣的一張笑臉,就那麽在狹窄昏暗的巷中迎風而立。


    “呼~”


    巷深則風長,吹動了家中懸掛的風鈴,叮當的鈴音響在巷中猶如這些紙娃娃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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