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淮走在最前麵哪怕再遲鈍也察覺到了異樣,雲竹山氣候溫潤多蟲草鳥獸,如今初春時節怎麽可能這般死寂?


    送葬人群中顯然不止他一人察覺到了異樣,年紀最長的王老漢來到隊伍前方,小聲道:“大淮,這山路不太尋常。隻怕是有什麽凶猛蟲獸嚇得山中鳥兒不敢叫,蟲兒不敢鳴。”


    聽了這話李雲淮不由得轉頭看向自家師弟,他們師傅是北關逃難而來的人,從師傅的學識和一些舉止上絕非尋常人,多半是大家族人。而北關多供奉傳說中的五家仙,師傅家族供奉的多半是柳仙,也就是傳說中的蛇仙,所以師弟豢養家蛇他才覺得平常。


    這些事情上,李雲淮還是更信服自家這個師弟。


    陳北陌有些猶豫,卻又小聲道:“有大蛇!”


    隊伍最前方隻有三人,這話是沒有避著王老漢的,他和王三婆當年若沒有王老師傅護持早已死在了戰亂中,而且師傅的來曆不凡也隻有王老漢一家知道些。


    “怎麽會有大蛇?”李雲淮皺眉道:“多大?能讓你都覺得不凡。”


    “至少比小黑都要大,而且這蛇不似尋常蛇類。”陳北陌更小聲道,免得嚇到其他人。


    在他的感知中,這附近隱藏著許多的蛇類,其中有一條氣息最大最強的蛇影呈現在他的腦海,強大到能主動向他傳遞意誌。


    王老漢聽得這話心中明白,王顯是把真傳給了小徒弟,“驚蟄剛過沒幾日,山裏蛇蟲出來覓食也是常有的事。”


    後麵的人不知為何翹首來看,卻見霧氣冥冥的山路上有一道影子橫在路前。


    那影子漸漸靠近,直到有人看清了它的模樣。


    “蛇!好大得一條大蛇!”


    陳北陌不由得抬起頭來,隻見身前一丈遠處一條深青色巨蟒扭動著身軀越過了師兄,徑直朝他遊走而來。


    直到與他麵對麵相距不足一尺,一雙金黃色的豎直瞳孔,一身碧綠色的粗大蛇身,以及那令人驚恐的蛇首正直起身子,吐出的蛇信幾乎要碰到了陳北陌額頭。


    “蛇大仙!蛇大仙!”


    王老漢忙顫抖著給這條駭人無比的青色蟒蛇下跪,口中不停喚道:“家中老人過世,埋葬山上寶地,驚擾了大仙,還請勿怪!”


    他這一開口,頓時跪下了一群人都在不停的磕頭,隻有李雲淮看到自家師弟伸手輕輕拍了拍那巨蟒額頭後,四周草叢裏響起無數聲蛇鳴。


    然後青蟒掠過他竟然盤繞著棺材轉了一圈,隨後在一群人的驚駭聲中悠然離去。


    眾人被李雲淮的聲音驚醒才敢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四周小時了的蛇跡才敢起身。


    “這是好兆頭!好兆頭呢!”王老漢拉著李雲淮的胳膊,對眾人解釋道。


    民間確有傳說下葬路遇蛇,家財天上來。八百裏雲竹山不知藏著多少大蛇巨獸,路遇青蟒也算是祥瑞了。


    隻是這祥瑞未免有些太過駭人了,這樣大的蟒蛇誰都是第一次見到。


    在王老漢的安撫下眾人情緒逐漸穩定甚至開始討論起剛才的怪事了。


    送葬的隊伍此後一路無事的來到了事先挖好金井處,在齊聲的號子下靈棺被放入了坑裏,陳北陌打開了傘,遮住天光,師傅的棺材最後一次被打開,讓親朋好友再看最後一眼。


    隨後,李雲淮上前接過鏟子埋了第一鏟土,陳北陌接過埋了第二鏟土,眾青壯紛紛揚土堆墳,將坑填平後又堆起了個油漏般的墳塚,再把刻碑老師傅提前做好的碑石立在墳塚前,燒了所有的紙錢、紙紮馬、小紙人等物什。


    陳北陌站在丈許高的大火堆前將懷裏的靈牌、西湖綢傘一並投入了熾熱的火焰中。


    他的師傅將永遠在這裏長眠,這片山田裏唯一的墳塚靜靜立在山林,也許幾十年後他的師兄,還有自己也會在這裏長眠陪伴師傅。可他不想這般碌碌一生,陳北陌暗暗捏緊了拳頭。


    歸程途中,陳北陌不知不覺間落在了隊伍最後,其他人都在三五成群的聊著家長裏短,還有各種山精野怪的傳說。


    趁著沒人注意,他來到了一處山路拐角,壓下嗓子輕輕低鳴一聲,隻過了兩三息便見雲霧彌漫,一隻青色巨蟒猛然從路邊草叢裏探了出來。


    陳北陌並不懼怕,因為他能感受到眼前巨蟒對他的親切感,猶如一個幼小的孩童感受到了長輩的氣息,親切的磨蹭著他的手掌。


    雖然不能進行交流,但他卻可以禦使蛇類。眼前的青蟒已經有了那麽一點向傳說中的蛇妖轉化,它喜歡湊近老師傅的靈棺因為那裏讓它感覺到舒適。


    陳北陌笑道:“那以後你就守著棺材,有人要挖開靈棺時你就出來嚇一嚇。”


    青蟒懵懂的點點頭,正要湊近蛇頭再舔一舔眼前這個好東西,卻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道驚詫的聲音:“誰,誰在那裏!”


    陳北陌轉手一拍青蟒便消失在了眼前退走,他則是淡定的緩緩轉過身來看清人了才道:“原來是張二哥啊,我丟了小半吊子銅板所以回來找找。”


    張二哥聞言頓時來了精神,“在哪丟的?我幫你找找?”


    “就在這一片,可是前不久剛從匯廣錢莊換得新錢呢。”陳北陌惋惜的四處扒了扒草叢,才無奈道:“算了,還是下次再找吧。待會跟丟我師兄他們迷路了可就麻煩了。”


    “那你先回去,我幫你找找,找到了給你送去。”張二哥笑著四處扒開草叢,心裏想著的可都是那小半吊錢能有百文呢!這小孩不當家不知菜米油鹽,百多文錢竟然都能弄丟。


    陳北陌見他這般財迷模樣也隻能謝過之後轉身離去。


    待他走後,四處扒草叢的張二哥猛然看到一條巨大的土痕,仿佛是被什麽粗大的圓狀物碾壓而過的樣子。


    張二哥瞬間想起了來時遇到的青蟒,嚇得一哆嗦,同時心裏也反應過來,他剛才在解手時隱約看到霧氣中有兩道影子,等他走過來時就隻剩下二陌那娃子一個了。


    難不成…


    想到這裏他打了個哆嗦,連忙頭也不回的跟著去尋大部隊了。隻是回到大部隊後,看都不敢多看陳北陌一眼。


    ……


    濛濛細雨裏,帶著傳奇色彩的王老師傅下葬一事很快就傳遍了西坊十二街,不少認得王老師傅的人都說這是王老師傅生前積善,死後得福。


    黑蛇堂前護靈,青蛇攔路送葬這事也被記入了錦城縣誌裏,成為眾人飯後的一件奇談趣事。


    聽雨閣裏,縞素之色盡去,隻是傘鋪的門店還在關著。除去閣樓三間大屋,後麵還連著一處三丈方圓的大院,院接後巷開一後門,連著夕水街後門又緊挨著南邊百會街的小巷子裏,住著一些不在街道的小巷門戶之家。


    陳北陌撐著一把淡黃的半穿輕紙傘走在小巷裏,細雨落在簷上又順勢落下,淡青色苔蘚的牆角處積著些雨水,他一身淡墨色的長褶衣寬襟大領在雨中持傘走過,這靜謐的春雨中讓人沉醉,這江南水韻也養得一方吳儂軟語的美人鄉澤。


    走過幾家小門,他來到了自家後院門前推開刷了銅漆的木門,師兄正坐在樓簷下木墩上,手中拿著針線穿編一把滿穿的油紙傘。


    “師兄,我回來了。”


    陳北陌關上身後木門,右手一垂袖裏落下大半吊銅板,笑著遞給他道:“那個趙潑辣家的見我去送傘難得沒有摳搜,給了這八十錢的通寶。”


    李雲淮瞥了眼那銅錢笑道:“趙潑辣再辣也隻是個婦人,你師兄我將來可是武林人物,她怎麽敢惹?


    雖然這一把傘就要一二百文,但它是師傅生前做好大半的滿穿花鼓油傘,如今若擺在鋪子裏買少說要三百文了。”


    油紙傘是古人遮蔽風雨的主要物什之一,蓑衣笠帽也是其中之一,但兩者價值大不相同。


    尋常簡陋些的蓑衣衣三五十文就能買到,但論油紙傘最簡陋的半穿無畫油傘也要八九十文左右了。油紙傘不但輕便簡潔,易於攜帶,更可增添畫案乃至詩詞於其上,美觀高雅深受達官顯貴之家喜愛。


    而且每一把油紙傘都用了積年老竹製作,每一把成品的油紙傘都要經過數百道乃至上千道的工藝,其複雜程度絕非尋外行人可以做出來了。


    許多尋常人家甚至一把傘可用一生,是家中的貴重物件,尋常女子出嫁娘家定要備上一把精美的油紙傘,以期女兒在夫家不必依靠他人就能遮風擋雨。


    所以陳北陌才理解了那段千年人蛇戀中的還傘一說為何有之了。


    陳北陌掀起下擺的長褶衣,坐在了樓簷短廊下拿起一把針線也穿了起來,油紙傘工序中最複雜的就是穿針引線,滿穿油紙傘甚至需要穿渡上千針,一把好傘做出來可不是三五日速成的。


    他熟練的拿著針線穿過傘骨小孔,聽得師兄有些沉重的開口道:“再過三日,霹靂堂的護法就會來接我了。”


    “這般快嗎?”陳北陌不由得一怔,曾經歡笑晏晏其樂融融的師徒三人轉眼間就物是人非,隻留下他一個人了。


    “師弟,你也長大了。咱師傅留下的鋪子,隻能由你來繼承了!我少時便想浪蕩江湖,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不得不去試一試。”李雲淮有些愧疚道。


    陳北陌卻目光掃過閣院,笑道:“這麽一處大院廂房閣樓,得多少銀錢啊?還有這小院和閣樓中的傳承傘藝,以後你走了這裏邊是我當家,學徒一朝翻身當老板了!”


    “你個渾小子,是一點都不擔心啊。”李雲淮不由得搖頭道:“以後師兄不在,你一定要小心謹慎,為人低調,財不外露……”


    陳北陌笑著聽完了他一串嘮叨,才道:“放心吧師兄。


    師傅常說,小滿即福,大滿非善。我在家過了服喪期再尋紅娘說個美人作婆娘,往後的日子豈不快哉?”


    聽得自家師弟這樣說李雲淮心裏的內疚也少了許多,他放下手中的針線和木錐,一拍長衫,把手搭在陳北陌肩上,站在院前兩顆柿樹下豪氣道:“師弟你放心!以後有師兄行走江湖罩著你,可不怕他那勞什子的員外。”


    ……


    是夜,小閣樓上陳北陌坐在塌上,屋裏昏暗燈光偶爾被小窗透進來的微風吹動,懸掛床頭的金色鈴鐺偶爾輕響。


    樓下的東廂房以前是師傅睡,師兄睡西廂房,他則一直都住在樓上這個方圓丈許的小閣樓裏。


    竹編籃子裏小黑正緩緩爬出籃邊,吐出分叉蛇信感知了一番氣味就沿著木樓往下爬去,它感知到了食物的味道。


    陳北陌看了眼小黑不以為然,蛇類多活動在夜間,而且錦城靠近江南水汽濕潤,夜間溫度也不低,更適宜蛇類活動。


    他緩緩打開一個包裹,是用油皮子包裹著的一本厚厚古書。


    攤開了書卷,隻見書錄上寫著“祁山王家秘傳”六個大字。


    “轟隆~”


    一道春雷忽然閃過,驟亮白光映照在了那古舊破損的書卷上,將字字墨色照亮。


    陳北陌一頁頁翻開大致讀了一遍,心中震驚無比。隻因這秘傳中記載了一部功法和王家秘史,功法先不提,秘傳中記載了數百代曆任祁山王家族長的遺言。


    “不肖子孫第七十二代王家族長王懷遠,五十七歲修至第一重,傳之。”


    …


    “不肖子孫第八十二代王家族長王子金,三十八歲修至第一重,傳之。”


    …


    “不肖子孫第三百七十七代王家族長王尋器,二十八歲修至第一重,傳之。”


    …


    “不肖子孫第五百三十二代王家族長趙浚,五十歲修至第一重,傳之。”


    ……


    “不肖子孫第七百一十五代王家族長王顯,三十八歲修至第一重,傳之。”


    從這本橫跨幾百代的古族秘傳上可以窺到哪怕王家曆經多少興衰,哪怕有時家族斷亡有外姓擔任族長依舊繼承了這本古書秘傳的傳承。


    多少代族人都隻能修到第一重的功法,難不成是仙家妙法?想到這裏他打開了功法那一篇,隻見洋洋灑灑三千餘字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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