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納什講完一切,靜靜地仰視著眼前高大的雕像,韓昀從他的眼神中感到了哀傷,那是一種無以言表的傷痛,似乎往日泡在酒缸裏的邋遢模樣屬於最完美的掩飾,可即使飲下再多的烈酒也不能澆滅他心中的悲痛,隻會點燃醇厚的酒精,燃起熊熊火焰,灼熱的炙烤著他整日整夜難以安眠。


    “從我們相見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年輕的冒險者,現在可以正式認識一下嗎?”老納什拖著老邁的身軀,眨動渾濁的雙目。


    韓昀看到他的眼睛,從他的皺紋上閱讀往日的的故事,在此刻,他似乎看到老納什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光芒越來越亮,亮的紮眼。


    “我的名字是君惜海棠。”


    老頭子慢慢念著這個名字,似乎要把這個名字牢牢刻在心裏。


    “你知道我來這裏多久了嗎?”老納什頓了頓,然後自顧自的答道:“62年了,我十二歲作為最年輕的學徒來這裏,十六歲轉為助理,二十三歲時我的老師退出了轉職聖殿,去遙遠的遊俠大陸成為商會的一員,從此我就成為了這裏的轉職導師。四十歲時這裏由原本的104位成員走的七七八八,僅剩下14名成員,而我也因為老殿主的離世而接手這裏,這一接手就是三十四年。”


    “來聖殿的冒險者越來越少,剩下的幾人都有了離去之意,於是我將他們一一送走,最後就連我這個殿主也見不得如此蕭索淒涼的地方,隻剩下最後的神殿仆人每隔幾日來這裏打掃。”


    “有時我在醉夢裏麵看到往日的自己,總是一遍又一遍的問我,難道忘了往日的誓言,忘了複興聖殿的責任了嗎?”


    “我沒忘可是我又無能為力,現在的聖殿已經不再被需要了,這並不怪冒險者們,他們有了專業的師承,不需要再去費盡心思摸索開發每一份職業的極限和專長,隻需要在師父的指點下進行傻瓜式的修行就可以了。我隔著窗子,隔著大門,看到這裏發展的越來越好,職業的細化也越來越明確,我很開心又很難過。這時我就知道,聖殿,往日輝煌的聖殿,再也回不來了,再也不需要了。”


    說到這裏,老頭眼睛裏的哀傷化作淚水,涕泗滂沱,泣不成聲,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呆呆癡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看不到外界的光芒。


    “納什先生,聽過這裏的故事,我對您感同身受。隻是,就像您所說,這裏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您即使再如何忘不了過去,也無法改變現在,也無法改變未來。就像是釀酒,您現在不需要去明白如何種地,如何施肥,如何收割糧食,您隻需要知道怎樣的糧食能釀出最好的酒,放怎樣的酒曲,釀多長的時間,僅此而已。同樣,喝酒的人也不需要知道這些酒是哪裏的糧食釀造,酒漿該如何釀製,他隻需要知道酒漿多少度,哪種口味,需要花費多少錢。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種情況越來越清晰,我們無力改變,但是總有人在種糧食,總有人在釀酒,也總有人在喝酒,您說不對嗎?”韓昀說道。


    老頭子嗬嗬一笑,細想之下倒還真像是韓昀說的那樣,世界上沒有了轉職聖殿發展還在繼續,而且越來越好。


    他看向韓昀,突然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在韓昀的驚愕中真誠的看著他。


    “君先生,謝謝您,”老納什疲憊的說道。


    韓昀趕忙扶起老先生,不論是在遊戲裏還是遊戲外,年紀這麽大的老人對他鞠躬他都無法無動於衷。


    隻聽老先生繼續說道:“我謝您並不是因為您剛剛的開導,而是因為您能在我離開這裏20年後還能實現自己的職責。君先生,您不知道這對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言是多麽欣慰的一件事。正是讓我有機會再一次完成自己的使命,也算是聊了我多年以來的心願。”


    韓昀感受到老納什的心意,隻是就這樣靜靜的陪著他。


    老納什拄著法杖走到英雄雕像後邊,伸出右手在雕像基座的紋路上劃過,紋路亮起幽幽藍光,沒幾秒鍾整個基座上的紋路都亮了起來,英雄雕像上空突然出現一個魔法陣,老納什舉起法杖伸入魔法陣之中,魔法陣泛起道道漣漪,接著一卷羊皮卷卷軸被他從魔法陣中拿出。


    “自從聖殿關閉之後,轉職卷軸就再也用不上了,我把最後的幾張藏到了虛空魔法陣中,現在,這裏又有一張卷軸要完成他的使命,我也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君先生,請拿出黃星蘭吧,完成我交給你的任務,你拿著這張轉職卷軸去創造你自己的輝煌吧!”


    韓昀聞言,向老納什深深鞠了一躬,將黃星蘭雙手奉上。老納什接過黃星蘭,右手鬆開法杖,法杖滯凝於空中,她右手從虛空中一扯,一甕酒出現,老納什左手拋起黃星蘭,輕輕一點,鑊取了其中精華,將精華撒入酒中後,酒水馬上香味四溢。


    老納什將卷軸交給韓昀,韓昀聽到係統的提示音。


    “尊敬的玩家君惜海棠,恭喜您完成任務【佳釀香蘭】,現在獲得獎勵:未知品級轉職卷軸。”


    老納什神秘一笑:“打開看看吧,我拿出了其中最珍貴的一卷,或許會有驚喜哦!”


    韓昀謝過老納什的提醒,打開卷軸後,一道金光乍現。老納什仰天大笑,大聲道這是天意!


    韓昀不解,老納什解釋道,轉職卷軸並非是完全確定的,當有玩家決定了自己的職業後,導師會在上邊填上該職業大類,賦予其初步的職業方向。但是那隻是最普通的轉職卷軸,轉職卷軸其實分好幾個檔次,很多有魄力的冒險者會去挑戰得到更好的機會,這就是天選卷軸,這種卷軸完全由玩家自主填製,玩家將自己的所需的職業特質寫在卷軸上,在玩家野外作戰或者完成任務時,卷軸會在恰當的時間自主完成。


    “先別走,陪我喝幾杯吧,人老了總是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年輕人不願意聽,老朋友也走的走散的散,隻餘我一個人還在這渾濁的世間苟延殘喘。”老納什憑空變出兩個杯子,斟上酒後遞給了韓昀。


    韓昀接過酒杯,淡淡說道:“人世間沒有純粹的黑暗,也沒有一塵不染的光明,光與暗的對立之間總是渾濁。人們總說,一百萬人裏才會出現一個英雄,在這個時代,上億人也許才會出現一個英雄,我們作為普通人,很大程度上都不會成為英雄,譜寫傳奇,隻能站在英雄身後,見證整個時代的變遷。我不想成為一個英雄,隻想真正地體驗世界帶給我的每一點驚喜。老先生,請不要沉湎於過去了,向前看吧,在我們有限的生命中享受著世界的美好,就像是眼前的英雄,他們遊走於刀尖之上是他們的幸福,而我們過平凡的生活也是幸福。”


    老納什在韓昀腦後拍了一巴掌,然後帶著他坐到聖殿外邊的台階上,就著如水涼夜,賞著車水馬龍,看著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品著醇香的美酒,平靜而美好。


    老納什回頭看了看聖殿的大門,有些感傷的說道:“明天這裏又要關上了,不知什麽時候才會遇到再次為他打開的人。”


    韓昀張大的嘴巴裝作不可思議的說道:“不是吧老先生,我們才見了兩麵,你不會就要把複興轉職聖殿的任務壓在我身上吧!我可不會接受的,就你那個隔空取物的能力我可學不來!”


    “就你,得了吧,一個整日蹦蹦跳跳的猴子,哪裏做得來這種事兒?我還怕你哪天沒錢了把這裏打包賣了呢!”


    老納什給韓昀倒上酒,二人胡侃起來,談天說地,無所不聊,直到車馬漸稀,甕中酒盡,一大一小兩個酒鬼才停了下來。老納什一打響指,聖殿內的燈光俱滅,韓昀又幫忙關上大門後,二人在大門前立了許久,韓昀這才把老納什架上車送回小酒館。


    回到小酒館的老納什渾身一變,又成了邋裏邋遢的酒鬼模樣,他在門上敲了許久才喚醒了小學徒,在小學徒的罵聲中走進酒館,可在最後一刻,韓昀看到老衲是回頭向他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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