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種米熬成的漿湯,一壇酒蒸灼的輕撫,


    野菜淡苦的芬芳,菌菇素雅的醇厚。


    在蘇瑾化腐朽為神奇的廚藝下,由數種藥材燉煮中和掉異味的內髒,此刻瑩潤飽滿,肥嘟嘟,粉嫩嫩。


    每種食材,都有其可取之處。


    廚師該做的,無非去其糟粕,留其精華,再通過其他配料將這精華放大,乃至升華。


    【惡羅紅鱗吼】的臭,已被身懷【醫之主】成就的蘇瑾解析,卻保留了導致其酸臭的其中一味。


    再以米湯輔佐,這臭卻反倒成了香。


    這其中,便也蘊含了醫道的運用,亦含了佛法真諦。


    藥材並非隻有療效,亦有餘毒。世界並非黑白,亦有中灰。


    醫之辯,明晰用藥之君臣佐使,相輔相成,堪有千般妙用。


    佛之理,洞察為人之善惡黑白,莫苛莫縱,方可普度眾生。


    這兩相糅雜之下,便也顯出食之道精髓。


    將食材本味盡去,食材便也不是原本食材,又與給人強行洗腦何異?那食材還是原本食材麽?


    這樣做出的菜肴,其中真意又自何在?


    這般烹調,也自走入邪路,偏離正道。


    故而,身懷佛法的蘇瑾烹調這【惡羅紅鱗吼】,思路又與那苦腸有了極大不同。


    唐大帥當初以勺蒯苦腸入口,隻覺美味無比,卻不知自己吃的乃是何物。


    即便知道蘇瑾做的是苦腸,也很難相信。


    古覺僧現下以筷夾獸胃輕嚼,便有齒頰留香,卻真切明了這是何物,因為這味,本就是屬於惡羅紅鱗吼肚子的滋味。


    隻那臭,此刻變成了香,這是種非常奇妙,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感覺。


    東西還是那東西,味道還是那味道,偏生就是不排斥了,上癮了!


    就是這般奇怪!


    便如法渡人,高深的法,並不一定是疾風,催著草木,大刀闊斧。


    也可是細雨,隨風入夜,潤物無聲。


    不覺間,你變了,卻又似沒變,你明確的知道你依舊是你,卻於他人感知中,得到了升華。


    古覺吃著這菜,雙眼之中血色越來越多,紅成一片。


    古怪的是,卻不曾有猙獰之感,目光透出祥和。


    這情況,便連他自己都覺不解。


    曾聽師尊言,佛法可通百道,得法者,一言一行,一啄一飲,皆含佛法,可撫人心。


    古覺自不會懷疑師尊之言,卻不曾遇到過這樣之人,便漸漸忘了這話。


    今日吃得蘇瑾所做菜肴,便真覺菜中竟也可浸染佛性!


    方知,得證法者,當真做什麽便都能含著法,因為他們是真的將所知化為所行,認真的對待著每一件事。


    法,便也因為他們踐行的道,被注入他們的果。


    這果,可以是一次行善,可以是一次承擔,可以是一次說禪。


    也可以是那人撞出的鍾聲,寫出的文字,做出的菜肴。


    如你證法,法亦隨你而來。


    法無處不可證,如你踐行之道,道即是法。


    道法自然,如來。


    古覺吃出菜中真味,因其食胃,即將替蘇瑾而導致的狂暴情緒,此刻糅雜寧靜,一時變得可控。


    便有餘力與佛子說話。


    認真問道:“佛子,你可知,貧僧亦可傳你西方佛門其他願之流功法。”


    蘇瑾也認真看著古覺吃菜,他喜歡看別人吃自己的菜。


    他點點頭:“知曉,卻願做守門人。”


    古覺點點頭,不再糾結此事,再問:“佛子可否告知我,何為法?”


    這是每個僧人都困惑的問題。


    因為,他們從經書上看到的,有關法的描述,太多了。


    乃至,有些觀念都是衝突的。


    古覺也不例外。


    你要讓他說法,他可以侃侃而談,且絕非空談,而是有過踐行的。


    他其實是有晉升神話可能的,在三係全修,且有意壓製修為的情況下,依舊到了靈藏後期。


    他選定了自己的道,成為守門人,不曾後悔,不曾墮落。


    僅此一點,便證明他念頭通達,且未曾忘記過本我。


    不忘本我,方可超我。


    領悟超我,即可擺脫凡性,此乃成就神話之基!


    可即便如此,古覺依舊對“法”為何物,有著執著,他希望得到一個定論,一個說死了的結論。


    一個可以句句皆菩提,一語蓋全篇,字字含真法,吐言綻金蓮的解釋。


    何為法?


    他不曾見過【人間佛陀】,他的師父也解釋不了。


    如今,遇得此人。


    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行:“我即佛子,願下地獄。”


    舉止之間,亦皆有風度,眼前一菜,更含佛法。


    此人得【佛石】認可。


    便成偶像。


    古覺想從他身上,得到一個關於法的定論。


    他看向蘇瑾,停住了口中的咀嚼,看得無比認真,像個詢問父親,星星有幾顆的稚子。


    蘇瑾亦看向他,隨意說道:“一切有為法。”


    古覺搖頭,不滿意:“何為一切?若一切皆法,又哪需證法?”


    蘇瑾亦笑:“一切,便乃萬物,草木,塵埃,風霜,雨露。”


    “枯榮,興衰,變幻,皆有其理,便是初法,初法便是萬物相生又滅,春去秋來又返。”


    “是河水成氣入得天空,又凝雨露降下,潤澤萬物。


    是塵埃堆砌無盡歲月,漸成高嶺雄山,山又崩殂,化為平原。


    此乃天道,天道不知有情,隻按其理運轉,這理,是道,便也是法,謂之初法。”


    蘇瑾從容說著,迎向眼神越發迷茫的古覺,繼續說道:


    “懂初法者,得智慧,便知萬物皆有定數,皆有定理,便知強求不得。


    故而求空,地、水、火、風皆空,四大皆空。


    故而住念,身、受、心、法皆住,四念皆住。


    更因此智慧,知萬事萬物改不得,求不得,最終也變不得,知自己無能為力,便坦然接受,如此斬斷煩惱。


    煩惱,便因智慧斷,此乃初法之威能也!”


    “可佛法,涵蓋初法,卻不隻有初法,隻有初法之法,乃小乘佛法。”


    蘇瑾如是說著,取出一壇酒,放到古覺身邊。


    他此刻,隻覺眼前大和尚,與古戰場上那老僧,有些相似。


    不覺,遺憾便有,酒水也出。


    “那……何為大乘佛法?”古覺再問,不自覺,便拿起那壇酒。


    蘇瑾依舊從容,目光卻又漸凝,想到那老和尚,想到那小沙彌,想到那些明白了“初法”,明白了天道無情,卻依舊慨然赴死的僧人們。


    他輕歎,也輕笑:


    “悟得初法,便得智慧,放得下貪嗔癡,斬得斷虛妄苦,卻依舊執著。”


    “執著於萬丈紅塵的芸芸眾生,期望助他們脫無盡苦海。


    執著於天下黎民的生老病死,期望幫他們入六道輪回。


    執著於斬惡,執著於行善,執著於百姓的溫飽,執著於善惡的平衡。


    是踏遍千山後,放眼於孤苦者身上的單衣;是登臨絕頂後,不忍於受難者碗中的薄粥。


    是明知,天道無情,我卻執著有情,願化薪柴,暖這一界蒼黎。


    是明知,大道難移,我卻執著去改,願承苦難,渡這一界眾生。


    是我已有無上智慧,可以縱身事外。


    卻偏不!願以無情智慧,行有情之舉。


    願貪,願嗔,願癡,願以無情道證有情道。


    願做那宏願之下,不渡蒼生離苦海,誓不成佛的俗子;不做那隻渡自己,以無情智慧,成就果位的真佛。


    此,即為大乘佛法。”


    蘇瑾看向古覺,抬手一指,抵於對方額前:


    “你問我何為法,我便告知你,一切有為法,初法無情,自然之理,何處不在?”


    “你又問,法何以證?


    大師,你此刻,便在證法!


    甘做守門人,獨受苦難,不曾有悔,這便是證法!”


    “萬物之初法,在其理;大乘之佛法,在其情。”


    “明知無情卻有情,明知不可為,卻為之!


    甘擔因果,願輕死生,便是大乘佛法!”


    “天道無情我有情,大道不變我來變!這,便是證法!”


    “法從天上來,法從地下來,法從人間來!”蘇瑾與古覺對視,一字一句:


    “法,從你始終存善的心中來!”


    語落。


    法施進度: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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