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清醒地看著這個世界,他更願意沉溺於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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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帕菲卡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女孩子,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她穿著樣式簡樸、沒有一點裝飾的白裙子,驚叫著從石階上跌落下去,就像失落的神明,從天界墜落凡間。


    從那一天起,他就無可避免地對這個女孩子產生了興趣。這麽多年來,除了已經去世的師長,她還是第一個對魔宮玫瑰的毒性無所畏懼的人,而且,還是個普通人。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雙魚座的黃金聖鬥士,雅帕菲卡,第一次有了主動接近別人的想法。


    在真正相識後,他憑著內心的真實想法去接近她,一點點靠近,卻意外地收獲了女孩子的無聲拒絕――她看向他的眼神很特別,那種欣賞中包含著幾分微不可查的憐憫態度讓他摸不著頭腦,甚至還有一點不快,就好像,他很快就要從這個世上消失一般。


    以他雙魚座的黃金聖鬥士的驕傲,豈能容許一個普通人的憐憫?!


    雅帕菲卡堅信,這個叫薩林的女孩對他而言是特別的,除了訓練,他還從未對其他人或事如此上心過,女孩子隱晦的抗拒甚至挑起了他內心的好奇,讓他忍不住一次次主動去接近。


    所以,在後來的日子中,隻要時間允許,他都堅持不懈地出現在女孩的麵前,用自己那少得可憐的與人相處的經驗,緩緩瓦解著對方的心防。不意外地,他成功地成為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那時的她,是那麽無憂無慮,毫不吝嗇地向每一個人展開笑容,用幸福的表情,迎接每天的日出。


    慢慢踱到那間房子前,雅帕菲卡不由得恍惚了一瞬。這是一座老式的房子,雖然樣貌基本未變,但經過了兩百多年的風吹雨打,整棟房子上上下下,都保留著被翻新過痕跡。花圃中的玫瑰花開得正豔,小小的露珠在微風的吹拂下,從花瓣顫抖著滾落,一如往日。


    “咦?你是誰?在這裏……”女孩子細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無限活力,竟然他猛地轉過身去,心中不覺浮起幾分荒謬的期待。


    那也是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子,她一手拎著水壺,另一手保持著一個開門的動作,此時正驚愕地注視著籬笆外的青年。


    不是她……


    一種極端的失望油然而生,隨後又是一陣深深的自嘲。雅帕菲卡微微垂下眼簾,用一貫平淡的表情掩去了心中的苦澀。


    他想等待的女孩子,早就不在了,不是嗎?


    “是……聖鬥士大人嗎?”


    對麵的女孩忽然出聲,語氣中蘊含著掩飾不住的驚喜之意,她亮晶晶的目光緊緊黏在他的身上,迅速向前走了幾步,幾縷紅暈不自覺地浮上臉頰。


    “嗯。”雅帕菲卡微微別過頭,視線落到那一片玫瑰花上,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這裏……是你家嗎?”


    “是……啊,確切來說應該是我奶奶家。”女孩子大著膽子跑到籬笆前,說話間帶著點殷勤的意味,雖然鑒於聖鬥士的威嚴不敢主動碰他,但明顯看得出,她在絞盡腦汁尋找話題。


    “前幾天奶奶身體不舒服,到城裏看病去了,我在這裏幫她看家。”女孩子殷切地拉開籬笆門:“要進來坐坐嗎?聖鬥士大人?”


    “不了。”雅帕菲卡條件反射地回絕,他定定神,又看了一眼那片玫瑰,“謝謝你照顧這裏的花,再見。”


    說完後,雙魚座的聖鬥士一個閃身離開了羅德裏奧村。


    是的,他明白了,為什麽會對這裏戀戀不舍。兩百年前,那個女孩也曾站在這片花叢中微笑,那時候她的眼中,隻有他一個人的身影。那是純粹的愛戀,沒有摻雜一點雜質,對沒經曆過世間醜惡的她而言,他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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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她最重要的人,那個女孩無條件地信任著他,依賴著他,直到……他親手打破她的世界。


    後來再見到她,是在冥王的城堡。當時他憤怒過,痛恨過,因為女孩居然威脅到了雅典娜的安全,在她帶著淚水的指責下,他不是沒有後悔過,但想到雅典娜的安危,他終究無法欺騙自己――


    再來一次的話,作為雙魚座的黃金聖鬥士,他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個人總歸是渺小的,為了保護雅典娜而犧牲的無辜的人難道還少嗎?


    那個時候,沉浸在對聖戰的擔憂中的雅帕菲卡並沒有意識到,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再後來,女孩回到了他的身邊,她變得沉默寡言,常常躲開眾人獨自發呆。別人都認為這是經受了變故後的正常現象,但他卻敏感地發現了女孩身上的細微變化――


    她寧願躲開他去和阿釋密達對坐發呆一整天,會為了史昂的想法而憤怒,會在某時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笛捷爾身上而無視了任何人,最後,還會為了阿斯普洛斯和德弗特洛斯的死亡哭泣……


    他對女孩的種種變化感到心慌,仿佛丟失了某種極為重要的東西。那一段時間他甚至忽視了雅典娜,全心全意照顧著她,但卻始終沒能扭轉回那愈發失控的局勢。直到看到她為別人哭泣時,他終於明白,某種名為“純粹”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或許就是在白玫瑰被血染紅的那一刻,女孩心中的小世界已然崩塌。


    她開始關注其他人,會為了別人而改變真實的情緒,也會將別人的影子深深地烙在心底。她的世界不再隻有他一個人的身影,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湧入,一點一點地蠶食著曾經獨屬於他的地方。


    流逝的時光再也無法追回,是他自己放開了雙手讓神明飛走,從此,她再不屬於他一個人。


    在失控的冥王麵前帶走女孩時,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她說過的那句話:


    與其和你在一起看著你想別人,還不如分開來,相隔千裏,這樣你的心才能更久地留在我的身上……


    既然爭不過那些已死的人,那麽就分開吧,徹底地分開,永不見麵。既是為了保護你,也是為了留住你的心。


    不想看著你為更多的人牽動情緒,所以我以死亡為賭注。薩林,我奢望,在你今後的世界裏,永遠隻有我一個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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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百年後,雅帕菲卡見到了史昂所說的那位伊菲絲女神的轉世。隻看了一眼,他就確定,那絕不是他心心念念期盼了許久的戀人。


    她從白羊宮中走出,依舊是熟悉的藍發紫眸,一身潔白的古典長裙輕輕揚起,發間、臂上、腰際都配有金色的飾品,一手握著勝利女神的化身,表情冷淡地掃過一眾歸來的戰士,最後落在白羊座的後輩身上。


    “站起來,別讓我說第三次。”


    她冷肅的聲音中隱隱帶了些怒意,眼中的敵意清晰可見。透過那清冷的目光傳達來的,是輕蔑、是凜然、是在長期被人仰望的視線中所培養出來的、上位者的高傲。


    同樣是時預女神的轉世,但這一位和他記憶裏的那個女孩,完全不同。


    因此,他沒有動,而是靜靜地站在最後,仔細地觀察著。


    身份的變化,後輩們堅定的追隨,還有他們歸來所帶來的震撼,這些雖然在這一位眼中攪起了或多或少的波動,但卻沒有一點能讓她真正動容。甚至在麵對真正的神明時,她眼中閃過的亦是自負與冷傲。


    這位女神轉世的心裏,裝了太多人的身影,她似乎將所有的情緒平攤給了一切認識的人,所以,即使是她最重視的人,在太過分散的情緒麵前,亦不能為她帶去足夠的震撼。


    雅帕菲卡清晰地記得,薩林的情緒曾一度因他而失控,而這位女神身上,似乎並不存在“失控”這個詞。任誰都看得出,相比於喜歡黏膩在別人身旁的薩林,她並不希望依賴任何人。


    為了驗證這個想法,他搶在後輩們前麵接住了因力量反彈而後退的女神,在扭頭的一瞬,她眼中確實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恍惚,但欣喜之意尚未來得及升起,隨後就被那獨屬於神明的目光震懾。


    “放我下來!”


    這句話打碎了他的最後一絲幻想。


    恭敬地放下女神,安靜地後退,青年俊美的臉上沒有半分波動。


    這一位是女神殿下,僅此而已。而那個眼中曾隻有他一人的女孩子,已經,真的,徹底消失了。


    有些人不願沉醉於夢中,就像兩百年前的希緒弗斯,因為他們能用自己的雙手,去開創自己所期望的未來。但是他做不到,因為未來沒有那個女孩子的身影,她在過去徘徊著,就如每一天傍晚仰望著聖域,期待著他的歸來。


    “走了……你看什麽呢?雅帕菲卡?”戰友從後麵繞到他的眼前,一臉揶揄:“舍不得了?”


    “怎麽會。”雅帕菲卡用手撥開那張故意放大的臉,隨後微微勾起嘴角,那一閃而逝的溫柔笑容竟令戰友看呆了眼。


    “走吧,這是最後一戰。”他當先邁開了步伐,毫無留戀地將羅德裏奧村的影子甩在身後。


    沒有你的未來我不想要,即使隻是在夢中也好,這一次,我會補償你,薩林。


    神血灑落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見,那個女孩一如既往地站在玫瑰花叢中,恬靜地微笑著,他的身影倒映在那雙澄澈的紫眸中,化作完整的世界,永遠地駐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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