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壽芝吹了一下嘴唇,打斷他的話。“你也別把自己說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都知道八辦的地道,還知道警局修路,真神了。未卜先知算來的,騰雲駕霧看見的?”


    王立進來報告戒嚴解除時,張向東正眉飛色舞,沉迷於對武伯英的恭維。他背對雅間房門,回頭看了看王立:“小夥子,你光聽你幹大收拾日本人的事了吧,你不知道他原來,把軍統和共黨,都收拾得不輕。”


    王立不知話意所指,沒有回應,關上房門。


    張向東扭回頭,說起來停不下:“當時您要不被劉鼎下毒,如果把張楊兵變的情報送到領袖那裏,那可真就改變歷史走向了,就可不是現在這樣了。一處、二處擴建成局,丁默村的三處,就憑空沒了。雖說有各種原因,但說到底還是領袖不願再用他。當時隻要您把情報早一個小時送給領袖,誰敢說如今在軍統、中統之外,不會再出個第三統呢?也許我現在,就該尊稱您武局長了。”


    葛壽芝眼神製止不了他,隻好作罷。武伯英臉掂得很平,沒有悲喜。


    “咱們中統同仁現在談起您,都佩服得緊。說起您當時的豐功偉業,還神往不已。不過卑職一直奇怪,怎麽說起您,用了那麽不好的綽號——橡皮人。今天有幸見了您,才知道您為黨國不惜性命,中了敵人毒藥,真成了橡皮人。”


    貌似糟蹋的誇讚,是恭維的最高境界,不等葛壽芝和武伯英微笑,王立先發作了。他沒拐過彎子,隻覺得張向東侮辱幹大,左手一把抓住他後腦頭髮,狠狠朝桌上磕去。張向東毫無防備,腦袋砸向桌麵,把茶杯茶壺磕了出去,茶水灑了一桌。王立屈臂欺身,左半邊身子死死壓住了他的頭,右手從褲兜迅速掏出個物事架在他的左頸大動脈上。事發太快,等葛、武反應過來,張向東的臉在茶水裏滑蹭,卻不敢抬起,也不敢說話。


    “你幹啥?放手!”武伯英趕緊過去掰王立的手,兇器原來是那個耀瓷碗底,鋒利的一麵猶如刀刃,已經壓進了張向東的頸部皮膚,隻一劃鮮血就會噴薄而出。葛壽芝見狀隻顧驚訝,卻說不出話來。


    武伯英的手都掰白了,終於奪下王立手中瓷片,將他狠勁拉開,一把甩得撞在牆上。張向東連忙捂著脖子爬起來,驚恐地睜圓眼睛張大嘴巴,退到另一麵牆邊,魂飛魄散。趕緊放手看掌心,沒有血跡,帶著哭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葛壽芝皺眉咧嘴,看看武伯英,看看王立,看看張向東,滿臉不相信。


    “你幹啥?!”武伯英張手打了王立一個耳光,才把充滿野性的幹兒子馴服,靠牆站著低頭不語。他是文人,不會真正粗暴對人,有時使用暴力也是迫不得已。現在做出最大努力,打了這一耳光,自己臉上也火辣辣的。


    張向東也被打醒了,捂著脖子不敢罵,隻是反覆嘮叨:“你這孩子,這個樣子。你這孩子,這個樣子。”


    葛壽芝看著他,關心中帶著厭煩。“你們政治科,話總是太多。把臉上的茶水擦擦,回去吧。別去見劉天章,直接回招待所吃午飯。我跟武處長回他家去看看,你不用管我了。劉天章要問,就隻說找到了,別的什麽都不說。如果想說什麽,對著牆說。”


    張向東驚魂未定,下意識點頭,用手抹了抹臉。然後把椅背上掛的皮包摘下來,不敢靠近,伸直胳膊放在桌上。包裏裝的東西,就是葛壽芝這次來西安,給武伯英帶的幾瓶藥水。


    西安事變猝然而發,不說黨、政、軍各方,情報界的反應也是截然不同。當年的調統局一處長現在的中統主持者徐恩曾,在南京高層應對研究會上三緘其口,明顯傾向討伐派主張。而原來的調統局二處長現在的軍統掌門人戴笠,主動請纓要去西安陪委員長坐牢,他唯一的靠山就要倒了,開罪過千萬仇人,今後將會生不如死。戴笠到西安後即被張學良禁閉,關押了五天五夜,直至和平解決才被釋放,鬼門關裏晃了一圈。而兩個特務頭子在西安的代言人,反應也是截然不同,與上峰剛好相反。黨調處的武伯英發現了兵變蛛絲馬跡,事關重大暫不敢捕風捉影上報領袖,隻身赴龍潭虎穴,到牙醫診所試探共黨秘密代表劉鼎。軍特處的警察局長馬誌賢,聽見第一聲槍響就跑得無影無蹤,致使華清池外圍特務防線形同虛設,張學良警衛團和委員長衛隊直接交火,子彈都打穿了五間廳的玻璃窗,讓領袖陷困蒙辱。時至今日關於西安事變的佚事,軍統上麵勇敢下麵逃兵,中統上麵怕死下麵捨生,已經成了定論。戴笠獄中遺書流傳開來,被當成了慷慨赴難的義士,自然受到蔣介石更加青睞。一同西安靖難之人,除了身死受傷的,不論大小都得到了重用,二員升為大員,大員升為親信,親信有了實權。隻有武伯英似乎被遺忘,委員長沒有記起他,徐老闆也不好提升他,如果委以重任,等於自打耳光。當然,武伯英把蔣委員長削奪張、楊兵權的手諭送給劉鼎之事,從而激發兵諫時間提前,導致張、楊率先發難先發製人,除了張、劉再也無人知曉,而這兩人都不會公開。於是,武伯英到牙醫診所截殺劉鼎阻止張學良發難這個虛構,被傳成了板上釘釘的真實,成了中統的傳奇,隻可惜功敗垂成,差一步就要改寫歷史。


    王立拎著皮包走在前頭,於路麵上挑了一顆石子,用腳踢著,接力而蹴,很快就超出了一截。人非聖賢孰能無癖,踢石子是他的癖好,也有不踢的時候,隻要踢就是心情不太愉快。不愉快占多數,所以右腳鞋尖總是爛得很快。踢著踢著這顆,遇見更光滑更渾圓的,就換了那顆。最後飛起一腳將石子踢得無影無蹤,也就是把不愉快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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