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了。”武伯英想笑沒笑出來。


    “病現在怎麽樣了?”


    “不打緊。”武伯英眼中的暖意稍縱即逝,“是毒,不是病。”


    “我這次給你帶了些藥。”葛壽芝斜眼看看他,特工學校最得意的門生,“你對毒藥也在行,毒已經過去了,現在是病。”


    武伯英重新敷上感激回望:“你對毒藥的研究,才是首屈一指的行家。”


    “淹死的都是會泳的,你這懂毒的中了毒。”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關於武伯英在事變前夜那些事兒,整個特工情報係統一直這樣傳揚。武伯英毒死了代號菊劍的日本女間諜吳衛華,從吳處得到張楊要兵變的訊號,即刻趕去牙醫診所阻止共產黨劉鼎煽風點火,卻中了劉毒。


    葛壽芝感慨道:“咱倆培訓基地一別,這是第二次見麵吧?”


    武伯英麵無表情:“是呀,我至今一直懷念那段日子。”


    來的年輕人知道葛主任找到了此行目標,武伯英因為西安兵變之前的輝煌,在情報界名氣很大,故事他知道不少。王立聽武伯英講過對付日本人的事情,破鬆山小組,殺假菊劍,毒真菊劍,除了這些最過癮的,也聽過特務培訓基地的見聞。聽他稱呼老者,知道提過的校長,覺著就是教出齊天大聖的菩提老祖,自然規矩了不少,乖乖跟在後麵,再也不敢造次。


    葛壽芝邊走邊抬手介紹:“張向東。”


    年輕人笑笑伸手過來:“久仰武處長的大名。”


    “早都不是處長了。”武伯英點頭致意,伸手回握,然後偏頭看了身邊的王立一眼,“王立,我同學的孩子,父母死在了安陽。”


    葛壽芝不太信任地看看王立,似乎對這個關係有所懷疑。


    幾個人沿北大街朝南,走到第一個十字,東邊正是崇廉路西口。站著一排戒嚴警察,拿著漆黑的木質警棍,阻攔入街的人流,圍觀的、等待的、看熱鬧的,擁成了圪塔。朝街內望去,隻見東段靠北的一院民房,騰起粗壯的黑灰色煙柱,房頂被掀開了,檁子、椽子支棱著,像是剛被轟炸過的樣子。四個人看了一會兒,順著警察驅趕,稍微朝外站了些。張向東有些疑惑:“日本人給城裏扔炸彈了?”


    武伯英看看他。“沒有。”


    張向東還是不解:“那怎麽成了這樣?”


    武伯英壓低了嗓子,將嘴靠近他耳邊。“這家是新來的街坊,他們一住進來,我就覺得蹊蹺。他家借著全民防空,雇了打井箍窯的匠人,給院子挖了防空洞。但是據我所知,軍統調查清楚了,他家的洞不藏人,而是存放共產黨秘密文件的地下保密室。軍統幾次組織搜查,都沒突破進院子,據說有個地道,和八路軍辦事處連著。這條地道挖得不淺,警局的人假扮工局的,還假裝施工了幾天,在路上又是測量又是敲打,也沒找見確切位置。你說這炸彈,是天上下來的,還是地上過去的?”


    張向東明白了深意:“看樣子真是徐亦覺,趁著人都出去躲飛機,用炸藥給了他們一個教訓。”


    武伯英冷笑道:“軍統的徐亦覺,很有手段。”


    張向東點點頭:“離七賢莊八辦有多遠?”


    武伯英抬手朝東一指,張向東順著手指方向,目光穿過人群,穿過警察警戒線,穿過整條街道,直達崇廉路與北新街相交的十字東南角,一片青灰色的磚瓦建築群。因是新修的庭院,要比普通民房高大很多,自成一統,距離雖遠,看得真切。“隻有五六十米,看來地道雖不長,卻非常深。”


    “七賢莊”現為第十八集團軍西安辦事處駐地,幾乎成了西安共產黨派駐機構的代稱,抗戰初期共產黨主動改編部隊請戰抗日,併入國民革命軍序列為第八路軍,第一階段抗戰結束,國民革命軍重新整編,將八路軍改編為第十八集團軍。但八路軍這個名字更深入人心,不管共方、國方、日方還是平民百姓,都喜歡使用最初的名字,畢竟這支部隊和其他部隊道不同,相與為謀卻獨成一路。於是共產黨七賢莊的辦事處還是被人習慣稱作“八辦”,青磚灰瓦,虎踞龍盤在後宰門街和北新街十字東北角。


    王立聽不見武、張二人密語,葛壽芝卻從每個稍高一調的單字片詞,知道了話意,也遠遠看著八辦的院子。“日本人的炸彈再偏一偏,就把咱們在西安的問題都解決了,要不怎麽說日本人可恨呢。”


    王立聽見接嘴道:“日本人最可恨了。”


    葛壽芝沒理會小孩子話語,看看武伯英:“府上的宅子呢?”


    王立積極指給他看:“就是那個。”


    武伯英家的老宅院,原是旗人偏將的府第,也算高大,雖在下一條後宰門街的北排西段,卻與崇廉路南排房子後院靠後院。特別是後麵的正房,按老講究打了五尺高的底子,加上丈八的脊高,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那離得挺遠,受炸彈影響不大。”葛壽芝朝南看看武宅,又看看東南邊的七賢莊,再朝西沿著街道看看楊虎城的止園公館,最後把目光朝東望去,停在崇廉路中段的一座巍峨門樓上,“那是蔣鼎文的公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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