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考入西點軍校之後,每當我回家度假時,卡爾遜總是向我介紹歷來的戰爭,在二戰時期他在中國多年。對中國的孫子兵法有所研究,他推崇備至的是中國的遊擊戰爭。


    我可能受父親職業的影響,對於邏輯推理有著特別的興趣,再加上卡爾遜先生的視察見聞,所以在軍校裏我的軍事理論總是名列前茅。可是我的理論在叢林戰爭的實踐中受到了嚴酷的考驗。我將對過去的許多觀念來一次再認識。


    這時,我聽到克裏斯少尉和傑克遜軍士長低聲說話,而後克裏斯去睡了,傑克遜卻坐在背囊上,抱著雙臂麵對著黑壓壓的森林。林間野獸在悽厲地吼叫,遠方有隆隆的爆炸聲,那是我們的轟炸機實行夜襲。


    我想起了我的新婚妻子康妮。她是一頭金髮的美麗女郎。我想起中學時代我們的野營生活,我們班級男女學生走進了故鄉的阿巴拉契亞山脈。茂密的森林、起伏的峰巒,還有白色的圍牆、黃色的穀倉、綠色的房頂、紅色的馬廄、藍色的柵欄、黑油油的土地、青青的草坪,還有那些美麗的田園牧歌式的鄉村。


    那時,我們是無憂無慮歡樂的一群,我們圍著篝火跳舞唱歌:


    我們來自阿拉巴馬,帶上心愛的五弦琴,


    要趕到路易斯安邦,為了尋找我的愛人;


    晚上起程大雨下不停,但天氣還算幹燥,


    烈日當空我心卻冰冷,啊,蘇珊娜別哭泣。


    昨晚上更深人靜,我沉睡入夢境;


    在夢中我見到蘇珊娜,漫步下山來相迎;。


    她嘴裏吃著蕎麥餅,兩眼淚晶瑩,


    我離開故鄉來找你,啊,蘇珊娜別哭泣。


    我馬上要去紐奧良,到四處去尋訪,


    當找到我的蘇珊娜,我願跪在她身旁;


    倘若我找不到她,就隻有把命喪,


    黃土長埋他鄉也甘願,啊,蘇珊娜別哭泣。……


    現在,我躺在亂石堆上,回想起這首歌,竟然淚流滿麵,我十分駭異,這絕不是一個鐵血軍人的感情,我不知道我的淚水為誰而流。也許是為了羅伯特吧?如果他不死去,今夜他將會為我們唱很多歌。他是礦工,也是歌手,僅僅是那一首《克萊門泰因》就把我的心揪住了。遼遠、深情、憂傷,感情冷漠的人是無法唱得那樣動人的!也許他把深藏在心中的對未婚妻帕蒂的愛情借這首歌渲泄出來,甚至他已經預想到他們不能相見了。果然,他留在這亂石堆中,永遠也見不到他的帕蒂了。


    我擦幹了淚眼,暗藍色的天幕上星光閃爍,在這樣的能使心靈淨化的環境裏,我對人生產生了一種迷惘感,我們不遠萬裏到異國叢林中來獻身,意義何在?


    我又回到了中學時代,又回到了阿巴拉契亞山,又想到我和康妮在山林中漫遊,我們在酣暢美妙的生活中迷失了自己,我記得那時,月光時隱時現,山林忽明忽暗,空氣中彌散著野薔薇的芬芳,我們不怕迷路,也不覺勞累,隻要我們兩人在一起,就不怕走到天涯海角。


    為了表示勇氣,我們兩人曾裝作迷路離開了群體,無畏地走進了萬木幽深的峽穀,那裏怪石嶙峋,山洪咆哮,我們穿過峽穀,走上了一丘石多草稀的山包,我們手挽手看著渾圓的落日在群峰之巔像火焰似地放射著紅光。我們在美妙的愛情中度過了荒山之夜。


    那時,我們都是“人道主義者”,對於婚戀還固守著一種舊的道德觀,我和康妮都是清教徒,在西點軍校畢業後,我們在費城的喬治基督大教堂裏舉行婚禮。度過蜜月之後,我來越南,而她便到波士頓《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編輯部去上班。


    康妮和我一樣,都是主戰派。因為我們把共產主義看成比洪水猛獸還要厲害百倍的人間惡魔。我們不能看著東南亞像多米諾骨牌那樣倒向共產主義,我們為自由世界而戰是替天行道,上帝在上方注視著我們,我們是拯救人類脫出苦難的摩西!


    起風了,四周的林木受了驚嚇似地沙沙作響。濤聲澎湃,像是一曲輓歌,夜風清涼,我打著寒噤坐起來吸菸。幽藍色的星座已經傾斜,我又拉起雨衣倒頭睡了,隻覺得石縫裏的茅草在夜風中簌簌有聲地顫動。在無盡的遐想中,我漸漸進入夢境:


    我先是看到瘸著腿的麥克羅在我們家的田莊上……跟他在一起的好像是康妮,我看不確切。我懷著一種妒意跟在他們身後。他們頭也不回走向一條山穀,這山穀是我中學時代野營時去過的,其中有一條彎曲的小徑,越走越陡峭,……而後他們隱進了一片叢林,……我失去了前進的目標,腳下全是雙頭的蟒蛇,我不知何去何從,……我隱隱聽到“中尉,中尉”的叫聲。……


    驚醒過來,我看到克裏斯少尉站在我麵前。


    (三)死亡之穀


    ——安德森《戰地手記》之十二


    我發現,經過一夜休整後的士兵反而顯得萎靡不振睡眼惺忪疲倦不堪了,汗濕的汙穢的軍裝在焐幹之後留下了白花花的鹽霜,有人腿腳腫了,走路一瘸一拐昏昏沉沉,好像昨天幾個小時的砍伐把他們的精力榨幹了似的!我要他們重新振作起來,但首先必須確定今天的行動目標;


    克裏斯的意見是退回原地,因為我們對來路已作了砍伐,返回比較容易,在原地等候直升飛機的支援,由直升機直接把我們投到勺子湖畔。……沒有停機坪,我們就沿繩梯下去。對勺子湖完成四周的叢林偵察搜索,如無特殊情況,就再乘直升機把我們投到駝峰山下。這種蛙跳式的推進方法,可以避免陷進原始叢林。……而且能使部隊保持足夠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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