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是腳踏兩隻船。……”


    “恐怕隻能腳踏兩隻船。”孫洪林說,“這一點黎東輝已經說得很透徹了。來迴路自然是一樣遠,應該體諒越南的處境:我們要求越南反蘇,蘇聯e然也要求越南反華,……以後形勢有什麽變化,那隻能是以後的事。……”


    “聽說越南軍政內部也分為親蘇派和親華派,……”


    “現在是不能談這些的,一旦傳出去,就會惹麻煩。……隨著中、蘇關係的惡化,自然反映到越南的內部,這中間既有蘇修的挑撥,也有蘇修的壓力。大大小小的齟齬和不愉快的事件就不斷發生了:


    “那還是1966年,我們運送援越物資的紅旗號貨輪在海防等候入港;蘇聯的船隊隨後到達,結果,越方卻先讓蘇聯船隻先行進港,硬是要我們的紅旗號在港外等候。結果,我們船隻遭到了美機的轟炸。……當然,這中間還有別的原因,因為蘇聯曾提出他的援越物資要經過中國從東北到越南進行聯運,把運輸重擔壓在中國身上,我們自身運輸就已經十分緊張,自然拒絕幫蘇修運輸,蘇修自然會從中挑撥中越關係,越方先讓蘇聯船隻入港,也可能是對我們不幫他運輸的一種不滿的表示。……這種三角關係,的確很難處理,誰給的多就跟誰好,應該承認這種現實。不利於團結的話可以不說,不利於團結的事可以不做。可是雙方都不能不想。如果立場不同,就很難搞好團結,你認為是在無私地援助他,他還認為在幫助你哩,唇齒相依嘛!隻要利益有所衝突,說翻臉就翻臉。……”


    “關於援越抗法的軍事顧問團的情況,你什麽時候向我介紹一下呢?”


    “等你跟黎東輝談過之後吧,我給黎東輝準備了幾件禮物,你可以帶給他。……”


    孫洪林打開了一個小的食品櫃,先拿出了一條大重九香菸。還有兩瓶三蛇酒,這是廣西出產的藥酒,治療風濕病有特效,還有一聽白毛茶。我看著這一堆閃耀著友情光輝的禮品,頗為感慨地說:


    “這麽說,你是要我借花獻佛了?”


    “應該反過來說,”孫洪林悽然地笑笑,“我是借佛獻花呀!”他解釋說,“這大重九煙,是特殊供給支隊領導的,政委不吸菸,送給了我,我再轉送別人;這藥酒是從d支隊秦政委那裏專門為黎東輝要來的;這白毛茶是廣西的名茶,產於桂西高原上的淩雲縣,全名叫淩雲白毛茶,是九大隊長從國內替我帶來的,這聽茶,肯定會引起黎東輝的思鄉之情。這些禮物我本想親自給他帶去,現在關係一複雜,我們兩人都想避嫌,很少來往了,過去完全是戰友之情,你來我去,毫不在意,現在動不動就是兩國關係,外交關係,弄不好還會拖累了他。在我看來,黎東輝未必受到越南軍方的信任,奠邊府戰役時的很能幹的團長,現在是個副師長,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所以,即使我們兩人想共同回憶一下援越抗法戰爭,也不能你來我往,而是通過給他看病的蘇軍醫帶材料給他。前些日子,越北軍區曾派醫生詢問過黎東輝的病情,是否不滿意他請中國醫生治病呢?很難說。……


    “你去,完全是用民間交往的方式,蘇軍醫帶你去,再加上我的禮物,就是很好的介紹,你知道,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心理都是很複雜的,關係好時大談友誼,可是內心深處誰也不會忘記歷史,你若是真把這種微妙的關係寫透,那真是一大功績。……”


    我發現孫洪林的思緒又飛得很遠,我喜歡采寫這樣的人,他不是問一句答一句的那種被動者,而是完全投入你要采寫的事件,而且強烈地希望表現自己的見解,你可以從中看到他的真知灼見閃耀的火花。


    “你指的是哪一方麵的民族心理?”


    “越是弱小的國家,它的民族自尊心就特別強烈;越是受過別國奴役的國家,對於國家的主權就特別敏感。……”


    “這並不是一種不良感情。”


    “當然,你作為一個作家,來越南前,一定會對越南的歷史作過研究……”


    “是的,我看過《史記》中的《南越列傳》,還有《後漢書》裏的《馬援傳》,還有《越南社會發展史研究》,……”我忽然看到他的書架上也有此書,是1963年三聯書店出版的,“其中的許多觀點未必公允……”


    “歷史上沒有公允的觀點,”孫洪林豁達地說,“眾說紛紜是好事,你們文學藝術不是講求百花齊放嗎?不同才有比較,嚴格地說,不管哲學、文學、史學,求同則死,求異則活,先秦諸子百家,哲學思想多麽活躍,到了漢代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取消了百家爭鳴,哲學也就完了。……真理是不怕爭辯的。所以,你想反映我們援越抗法和援越抗美的鬥爭,應該寫出自己的見解來,這一點當然很難。……”


    。如果支隊長有獨特的見解,我寫進未來的作品中不也是一樣嗎?不管你的我的反正是獨特的見解。”我發現他有一種傾吐的欲望,便含蓄地笑笑,“我可以讓你的名言垂諸青史,註明是你說的,絕不掠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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