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的眼神依然如秋水般深邃,與一般都市青年的鋒芒不同,卻更為清澈見底。


    中年女士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震。


    “你不必沮喪,但你應該明白,徐家為你所做的一切,目的很明確,就是要你認清現狀。你很清楚徐家的勢力,也能感受到它的力量。你應該懂得,隻要徐家還在,你在京城就不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陳長生保持著不卑不亢的態度。麵對徐老夫人,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敬畏或失禮,隻是微微鞠躬表示尊重。雖然三千道藏教誨無為而治,但他對長輩的禮節一項不曾少,這份不卑不亢讓徐夫人有些措手不及。


    少年的冷靜成熟,透著稚嫩。他並不像那些圓滑的權貴,更像一隻剛長大的小狗,對世間人情世故一無所知,隻知道跟隨內心的指引。


    還沒等陳長生開口,老夫人便朗聲笑道:“我徐家知道你的來意。放下足以和我們徐家談判的籌碼,天道學院,摘星學院,隻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能為你安排。你想追隨哪位大人物,我都可以為你引薦。當然,如果你想入仕為官,想進入國教學院,我都能滿足你。唯有此事——摧毀你手中威脅徐家的條件,這件事才會如你所願。否則,摘星學院、天道院的生活將成為你未來幾十年的日常。”


    陳長生沉默不語,反倒是徐夫人話語犀利。


    “你聰明,道心純淨,所以你知道如何選擇。”


    陳長生終於明白,這些日子的經曆都與徐家,尤其是徐佳,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唯一牽涉的,就是那份過去的婚約。


    他看著徐夫人,誠懇地說:“可我究竟做錯了什


    “我有什麽錯?我沒有錯。我本就是來解除婚約,因為我深知自己活不過二十歲。我想用剩下的時間看看山水,享受生活。我不希望從未見過麵的另一半,因我陷入這複雜的時間旋渦。所以我提出這個要求。這一直是我的想法,從我離開西寧鎮踏入京城那一刻開始。”


    陳長生從未傷害過任何人,甚至總是犧牲自己來讓他人受益。但現在,他發現事情並非如此,現實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


    陳長生所做的,他認為對雙方都合理,但徐夫人看來,他有訴求。而陳長生自己,卻一無所求。


    這些日子,他渴望進入國教學院、天道院、摘星學院學習,卻遭受重重阻礙,這一切都源於徐家,源於那份他想解除的婚約。


    ……


    陳長生把所有的困惑凝聚成一個問題:“徐夫人,我錯在哪裏?”


    徐夫人是個世故之人,肩負著整個徐家的重擔。在京都生活多年,她見慣了人間百態,看穿了虛偽的麵孔。每個人都戴著麵具,連夫妻間的真麵目都難覓。即使是親子之間,也需要權衡得失。


    上有武明月,下有黎民百姓,同僚官員,各種狀況層出不窮。街頭巷尾,人們為前程不擇手段,拋棄所愛之人對他們來說如棄草芥。看到朝廷上的阿諛奉承,徐夫人似乎覺得這一切都是常態。


    當然,在繁華的京都,這很正常。每個人的麵具早已深深嵌入皮膚,直到生命盡頭也不會取下。但徐家從未料到,這個來自西寧鎮,遠離塵囂的孩子,會問出如此單純又無解的問題。


    ……


    陳長生微笑著說:“看來我沒有做錯。”


    “如果我沒有做錯,那我所堅持的一切,都不會改變。”


    徐夫人感到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釁。


    在這樣的都市裏,沒人敢對她如此直言不諱。


    她擁有至高的社會地位和家族的蔭庇。


    無論是她的丈夫、父親,還是娘家的女兒,都是這個繁華都市裏的重量級人物。


    “你不怕失去一切?”


    “我……怕。”陳長生的回答無比堅定。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無多,隻剩短短幾年,希望能在這期間完成心中的願望。


    他正在與時間賽跑,因此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逼近的感覺。


    所以他怕,真的怕。


    “所以,來到京都後的首要之事,就是解除婚約。原本打算在進入天道學院或星辰學院之後再提,但中途發生了這麽多事,現在,我改變了主意……”


    徐夫人的臉色變得驚懼。


    她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或許正中她下懷,也許已經偏離了原有的軌道。


    “所以我決定,我不再要求解除……”


    對整個徐家來說,麵子是他們在都市中的立足之本。


    如果不是為了麵子,陳長生和徐有容的聯姻或許對他們並無害處。


    但他必須為徐家的榮譽考慮,即使解除婚約,也得由徐有容提出。


    這樣一來,世人隻會認為是徐有容拋棄了陳長生,而非陳長生主動提出。


    對陳長生而言,結果並無差別。


    但對於徐夫人和整個徐家,這結果天差地別。


    這一切都在徐夫人的算計之中,卻又出乎意料之外。


    “我對你還算欣賞,但你得明白,整個都市,乃至全國,沒有人會認為有容不適合你……”


    “所有人都以為,秋山君和有容才是天生一對,他們都是青雲榜的魁首,你有什麽資格能與有容相提並論?”


    這是致命的質疑,一擊即中。


    同福酒樓。


    “真可悲啊,這不是戲曲裏的橋段嗎?這陳長生怎麽就這麽不懂事?”


    周圍顧客看著陳長生,覺得他就像扶不起的阿鬥。


    “如果我是陳長生,手持婚約,首先向徐家提出解除婚約。以此為條件,就能狠狠地壓榨徐家,無論是安排職位還是進入名校,都有光明的前程。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大好前程,這陳長生真是個蠢貨。”


    “說得沒錯,為官一任,受益千年,何況徐家接納了他,以後肯定會對他照顧有加。看看他之前在新寧鎮破廟的日子,再看看現在,我要是他,就要一千兩白銀,還要一座豪華的宅院,就能在京都安家。想娶幾個老婆都可以,這人真是不開竅。”


    四下賓客,同桌而坐,對陳長生都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惋惜。


    對於普通人而言,麵對這樣的利益交換,很難堅守初心。


    人生在世,麵對真實的力量,隻能妥協。


    而如今有這麽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不去抓住,豈不是個大傻瓜?


    ……


    佟湘玉看著這場景,不住地搖頭。


    “真是個可憐人,拆散鴛鴦。但婚姻不就是講究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嗎?這陳長生,說得好聽點,是西寧鎮那位老者的徒弟……”


    “說得難聽點,就是個窮酸道士。而徐有容呢,是國教聖女,家族底蘊深厚,本人能力強,還是公認的都市頂尖美女,比陳長生優秀多了。這陳長生哪裏來的勇氣?”


    佟湘玉的話中既有對陳長生的同情,也有對現狀的無奈。


    這確實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白展堂聽到這話,看向佟湘玉。


    何嚐不是,白展堂也曾是陳長生,佟湘玉也曾是徐有容。


    佟湘玉家有龍門鏢局,家大業大,西北地區首屈一指,富甲一方,自己風華猶存,就連結婚對象也是宗派之首。


    而他自己呢?


    說得好聽是盜聖,說得難聽就是小偷。


    母親的下落不明,江湖上滿是他的通緝令。


    說不定哪天就會被捕。


    若佟湘玉跟著他,這輩子都將提心吊膽,無法給她想要的平淡生活。


    這種差距,何嚐不是另一個陳長生與徐有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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