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斜躺在塌上的關興,李豐又再次跪倒在地,失聲痛哭。李蘭並不懷疑他是虛情假意,隻是此時此刻,關興已經無藥可救,何必還要讓他走的不開心,遂輕踹李豐一腳,示意不可過於悲傷。關興見兩人動作,似乎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情況,並沒有任何的傷感,反而麵露微笑,用微弱的聲音問道:“我當真已經不能再行救治?”李蘭如何肯承認,乃寬慰道:“安國不可多想,有天涯二人在,怎會不能救治於你?”


    關興艱難地搖了搖頭,道:“我自己的傷勢,自然最清楚不過。”然後又轉頭望著李豐,十分疑惑不解的問道:“賢弟為何如此動作?人生在世,誰能無死?能戰死疆場,兄之幸也。”李豐聽後,心中更是大為悲痛懊悔,膝行上前,撫床哭道:“小弟該死,小弟該死,是小弟對不住兄長。”


    李蘭之所以帶李豐前來,原意就是想讓他說出真相,以解開他與關興之間的誤會。但事到臨頭,李蘭卻突然不願意李豐將真相說出,反正他與關興之間就算沒有張皇後之事,也會因為各自立場的不同而產生分歧。現在關興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何必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再讓他知道曾經的好友,張紹與李豐都設計於他,豈不是更添傷感?於是急忙上前,喝止道:“住口。”乃轉對關興道:“安國受傷,我等心中悲痛,別無他意。”頓了一下,卻終於忍禁不住,低聲道:“安國心中可還有何事未了?”說到此處,李蘭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關興看了看李蘭,緩緩道:“小弟有幾句話想獨自與姐丈說。”自從關鳳去世,李蘭第一次聽到關興稱呼自己“姐丈”,心中既悲且喜,忙揮手示意李豐出去。李豐也知道二人必然有話要說,乃起身深揖,小心退出帳外。


    關興一直目送李豐的背影出帳,最後才低聲道:“他與張紹所為,我豈有不知?”李蘭更是驚訝地看著關興,良久才歎道:“彼皆是忠心為國,安國不必太過再意。死者已矣,安國當安心靜養,好生與天涯等配合治療,當還有……”關興咳嗽兩聲打斷李蘭的說話,道:“小弟沒有多少時間了,姐夫就不要再浪費時間,說這些沒用的話。”說了這幾十個字,似乎真的有些不能堅持,又停頓了片刻,才道:“方才姐夫問我還有何事未了。小弟便坦言相告,父親去了,姐姐也去了,關家不過還有兄長與統兒二人。統兒年紀尚幼,姐夫看在姐姐麵上自會用心撫養,隻是兄長讓人擔憂。”


    關平數年鎮守武陵,雖然盡忠職守,但卻從不於荊襄主官郭淮有過往來,儼然將武陵獨立在外。這其中原委就是與李蘭之間的矛盾,關興自知命不長久,對於李蘭與關平將來如何相處,自然十分地不放心。李蘭何嚐願意與關平不和?可關氏始終忠於漢室,自己雖然從未曾想過要取而代之,但關平能信嗎?既然不能相信李蘭的心意,那自然就不會和諧相處。


    關興見到李蘭默不作聲,也明白其中的難處,複道:“人總是要到最後一刻才能明白。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姐夫才智不凡,又有顆仁德之心,即便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聽到這話,李蘭不禁搖頭苦笑,道:“連安國也這般看我,令兄怎會與我和平共處?”關興又多看李蘭數眼,才似信非信地道:“姐夫果然沒有此心?”不等李蘭回答,也強自笑道:“若兄長能知姐夫一番心意,也不會害我如此。”笑容之中顯得十分苦澀。


    這一句話,又點醒了李蘭,張紹與李豐送張皇後入宮,怎麽會沒有關平的手腳在內?如此說來,關興如此的失落失望,不願意求生,那麽就不僅僅是因為張皇後的死,或者也有對自己的兄長與姐夫的不滿。李蘭再次長歎,喃喃道:“我當真不知其中內情,否則怎能勸說陛下迎娶皇後?”


    對於李蘭的這句話,關興也是深信不疑。曾經他確實懷疑過李蘭,但靜下心之後,卻明白李蘭如果有異誌,更應該的是拉攏自己,而不是得罪自己。那麽張皇後的事情,自然就是別人陷害,對於張,李二人,關興心中憤恨,但也明白他們是為了大義,而且兄長關平也剛巧給了封信,讓自己前往張府求親,這難道真的隻個巧合嗎?關興不願意去懷疑,但又不得不懷疑,隻是皇後已經成了一國之母,關興身為臣子,難道還能有任何的非份之想嗎?事情已經成了定局,而且李蘭也確實有很多地方不盡如人意,關興隻能選擇沉默,選擇與兄長,張紹,李豐等一起與李蘭作對。


    直到前不久,關興在外郡巡視軍務歸來,乍聞張皇後被逼自盡的噩耗,心中惡念頓生。又知李蘭引兵前往漢中,便一路急趕,直至雒城。關興本是含恨而來,有心斬殺李蘭,為自己心中的愛人報仇,但到了關鳳墓前,得知李蘭獨自一人還在。當時他並不知道李蘭是在與人交談,還道是李蘭懷念關鳳,頓時又想起昔日的情誼,以及姐姐關鳳。對於關興來說,父兄常年征戰在外,姐姐關鳳的感情最深,他也深深知道關鳳與李蘭之間的感情。如果由關興親自殺掉李蘭,日後在九泉之下,有何麵目去見姐姐關鳳?於是關興的一腔仇恨,最終還是隱忍不發。


    既然不能報仇,那麽關興的自覺對不起張皇後,心中再無生念,是以李蘭北伐,他便請命為前鋒。在與曹魏的作戰之中,無不是舍生忘死,一心以己身葬於疆場之上,以致於對李豐的勸告充耳不聞,最終為陳晟所傷,達到了關興心中的願望。在昏迷的那段時間之內,關興的腦中意識有愛人,有父親,有姐姐,有兄長,也有李蘭。如今明知必死,關興也不願意再提什麽忠君報國,在他的心中一直認為,一個讓女人代死以保全自己的皇帝,能有什麽作為?卻並不知道張皇後是自願慷慨赴死。既然劉禪在他的心中已經如此的不堪,那麽李蘭即便要篡位,關興也沒有過多的不滿,何況此時此刻,就算他不滿,也是無濟於事。


    現在蜀漢大權全在李蘭手中,關興唯一不放心的仍舊是兄長關平。關興雖然自信李蘭不會對關平趕盡殺絕,但兄長的脾性近年來越來越像當年的父親,難保日後李蘭為了自保,不得不痛下殺手。所以關興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希望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勸說兄長放棄對李蘭的惡意。隻有這樣,兩個人之間,才不會發生遺憾,因為李蘭並不是一個排除異己的人,否則他關興與李豐就不會活到現在。


    李蘭並不知道關興心中想的這麽多,但見他又閉口不言,還道是時間不多,頓時心中悲慌,便要呼喊葉楓入內。卻又聽帳外有人道:“二將軍,末將求見。”李蘭心神不寧,一時並沒有聽出是誰的聲音,還是關興盡力大聲的問了句:“是廖將軍嗎?請進。”話音剛落,廖化便掀簾而入,並不管帳中的李蘭,而是直奔關興塌前,急切問道:“二將軍傷勢如何?”眼角卻又不時瞟向李蘭,目光之中,多是恨意。


    廖化跟隨關羽多年,忠心不二,與其說是漢將,不如說是關氏家將。這幾日也是衣不解帶照看關興,直到方才實在堅持不住,才回帳休息。不想剛睡下不久,就有士卒來稟報,說關興已經蘇醒,請他過來一敘。廖化並不知道關興隻是回光返照,還以為醒了就萬事大吉,滿懷欣喜的趕來,卻見李蘭也在帳中,頓時不悅。在廖化簡單的思維之中,與關家為敵作對的,便是他的敵人,所以對李蘭向來都是沒有好感的,更何況關興如今身負重傷,也都是因為李蘭以之為先鋒造成的。此刻廖化卻並不會去想是關興主動要求的先鋒之職,隻是想著會不會是李蘭故意要排除異己?


    關興看出廖化的心思,抬手指著李蘭,道:“還不見過大將軍?”廖化雖然心中極為不甘,卻也不願違逆關興之意,乃略微抱拳道:“末將見過大將軍。”對於廖化的無禮,李蘭並不介意,他深知此人與當年的周倉一般,死忠關氏,隻是不明白關興此刻叫廖化前來幹嘛?莫非有事要交代,於是便要告辭離開,讓二人私下交談。


    關興卻示意李蘭留步,再轉對廖化道:“廖將軍追隨父親多年,於某便是父叔輩,今日我有幾句話要交代,還望將軍能一字不露的轉告給兄長。”廖化聽關興口氣,似乎是在交代後事,也立時明白了關興醒來並不是件好事,不禁虎目含淚,哽咽道:“二將軍有事吩咐,末將萬死不辭。”關興遂再指著李蘭道:“有勞廖將軍轉告兄長,大將軍多年來待我關氏不薄,望兄長能擯棄舊日恩怨,與大將軍攜手共同輔佐陛下,以成就大漢中興之宏圖霸業。”廖化不解地望了李蘭一眼,不明白他是如何在短短的片刻時間就讓關興的態度形成如此巨大的改變,但還是點頭答應下來。關興卻仍舊不放心,再道:“若是兄長不肯聽我良言勸告,不僅關氏血脈難保,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更不會原諒兄長。”廖化並不明白所謂的“原諒”是指何事,隻得一一記下,等日後見到關平再行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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