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見我上下打量著他,自己左右看了看,疑惑問道:“將軍,末將身上可有何不妥?”


    我怔了怔,道:“沒有。將軍這就要回漢中?”


    “正是。”王平又道:“改日將軍來漢中,末將再好生款待將軍。”


    我淡淡笑道:“那吾送將軍出去。”


    “不敢。”王平急忙行禮道:“不敢有勞將軍尊步。”


    我也懶得動彈,便道:“將軍請便。”等家將進來送王平出去,我坐在位置上,隻覺得渾身酸軟無力,背心冷汗直冒。到底是我知道的曆史有誤,還是他真的另有心機?


    此時就聽葉楓的聲音喊道:“將軍,於校尉說他根本沒有找你取什麽藥。”一進門看到我,又道:“將軍身體不適?臉色變得如此難看。”說著便要上前給我號脈。


    我將手拿開,笑道:“沒事。”突然又問他:“這幾個月你過得開心嗎?比以前怎麽樣?”


    葉楓興奮道:“當然開心啊,以前老虎隻是聽說過。昨日我不是還親手射殺了一隻?”提到這事頓時就眉飛舌舞。


    終究是少年心性,出城遊獵簡直就是他和關興,天翼的日常功課一般,別的倒是在其次。我揮手道:“你去休息吧,於圭的事情想是我記錯了。”


    葉楓走開兩步,突然回頭道:“其實不是將軍記錯了,是將軍有意支開我是嗎?”我不置可否,卻又聽他道:“我仔細想了一下,桓將軍的意思應該是要殺掉費先生。將軍既然如此不忍心,負疚自責,何必非要下毒手呢?”


    我不忍心,負疚自責?看來他把我臉色不好歸咎於此,我苦笑道:“這就是和你家鄉不一樣的地方,有些事情,雖然不願意去做,卻又不得不做。”


    葉楓又道:“可是將軍這樣做自己也不開心,又是何苦?”


    “人在這世間,總是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我長長的吐了口氣,道:“你還是去休息吧,此事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又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想讓你知道,並不是不相信你,是不想讓你看見這世間醜惡的一麵。”


    葉楓點了點頭,一言不發的離開。我取過地圖,仔細看了看,口中喃喃念道:“荊州,襄陽,上庸,漢中。”隨手提起案旁的毛筆,在南鄭上麵狠狠地畫了一個圈,擲筆又道:“文長,你是不得不這樣做?還是本就想這樣做呢?”


    三日之後,費詩終於如願地把我請動了,兩人一起出荊州,西進成都。費詩前來傳詔,身邊帶了一隊禁衛,我也帶了十餘家將,一行近百人,準備先過襄陽,再經上庸,漢中進入西川。費詩也知道上庸郭淮,漢中魏延與我交同莫逆,我這樣取道也是為了安全著想,對他來說能請我進成都,就已經是心滿意足,哪裏還敢來過問我走哪條路?


    在南郡境內,風平浪靜,一進襄陽地界,剛過臨沮,就見見麵煙塵滾滾,馬蹄巨響。費詩還不知道自己死期已至,對我笑道:“想是關將軍派兵來護送將軍。”


    我淡淡一笑,一語雙關道:“是來送先生的。”


    費詩再抬眼望去,立時臉色巨變,驚道:“這是何處軍馬?”話音未落,一支勁箭破風而來,隊伍前麵的那名禁衛軍官,慘叫一聲便落馬而死。接著羽箭橫飛,一眾禁衛紛紛中箭。


    我在陣中大呼道:“是武陵蠻夷作亂。”指著旁邊的一座山丘道:“先退往此山,堅守待援。”說完,部下十餘家將便擁簇而行。費詩一臉驚恐,打馬跟在我身後,隻走得幾步,就被一箭穿心而過,落馬而亡。我看著他圓睜的雙眼,心中微微的一動,隨即又帶人撤退。


    我的十餘家將都有坐騎,在我一聲喊喝之後,都一起先跑。而費詩帶的禁衛三停隻有一停有馬,剩下的步卒全被射殺。那對蠻兵人數也不多,就五六十騎,但弓硬弩強,又殺了一個措手不及,我帶著人馬不作抵抗,一心後撤,自然是一敗塗地。


    我帶著三十騎逃入山中,正要下令依險抵抗,就聽後麵蠻兵中有人喊道:“殺了漢人一個當官的,取首級回去獻給大王,一定有重賞。這些膽小鬼逃跑了,就放他們一馬。”接著一眾蠻兵大喊幾聲,又都呼嘯而去。


    我先派一名家將下去打探,確認蠻兵走遠,這才帶人馬下山,回到受伏之處。一片屍體狼藉,費詩的頭果然已經被取走。我看著那隊禁衛,緩緩道:“這些蠻子是越來越放肆了,費先生已死,不如先回荊州再作打算。”


    這一群小兵更不敢違背我的意思,當下就地挖坑,將陣亡的將士埋掉。再以帳布將費詩的無頭屍體捆綁在馬上,又轉而向荊州來。


    我先譴人回去報信,至當陽便有桓易帶兵前來接應。回到荊州,使人以香木雕刻成頭狀,與屍體一起入棺,設靈堂,我又不免大哭一場。


    又過得三兩日,武陵太守急報,周邊的各蠻又蠢蠢欲動,望我調兵支援。我將鞏誌的奏報轉給伊籍,讓他帶著那群禁衛替我去趟成都。自己又寫了一道請罪的上疏,先說自己“保護天使不力,以至死於賊人之手,臣誠惶誠恐,自請責罰”,又道“武陵各蠻不尊王化,擅犯天威,今大王受禪在即,當平叛以立國威。臣願起兵再次征討,使大王天威達於四方”。這道表章上去,我就不信還能有理由一定讓我回成都?就算有詔書來,怎麽也是這個月底,到時候再說什麽“戰事吃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等,隻要這“仗”一打起來,借口可就多了。


    且不說伊籍帶人去成都,費詩的棺木我在荊州給他風光大葬,我親自在他墳前上了一柱香,心中默默禱告:“費先生,你的死可不是為了我的一己之私,也算是為漢中王盡忠。你自己走好。”我轉頭看著不遠處的於禁墓碑,暗道:“文則,我會盡量匡正漢室,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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