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波伊爾商會的馬車,在全曼德克斯堡慶賀著新侯爵上任的熱鬧中,悄悄地駛出了曼德克斯堡。


    馬車內,王國唯一的皇女殿下正慵懶地斜靠在柔軟的沙發座椅上,側目看著窗外如川流一般流過的綠意。


    “殿下,我想我們不該在這個時候前往西利基。”


    新任的侯爵坐在前座上,愁苦地揉著太陽穴。


    他想不通, 為什麽阿納斯塔西婭殿下明明已經是快三十歲的年齡,居然還如此貪玩——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居然會提出想要去西利基逛一逛。


    而身為臣子的他沒有拒絕的權利,隻能抽身親自陪同殿下前往西利基。


    “難道我不應該親眼去看看,自己選中的侯爵究竟是如何白手起家的嗎?”


    阿納斯塔西婭微眯著眼,銀白色的長發散落著, 像是淺眠的雪狐。


    “再說了,你和米婭卿, 不都很久沒有返回西利基了嗎?也該回去看一看了。”


    “多謝殿下關懷。”坐在桌邊正衝泡著紅茶的米婭淺笑著回應, 隨後將茶杯遞向阿納斯塔西婭:“殿下,請用茶。”


    “米婭卿,沒有別人在的地方不用如此拘謹。”阿納斯塔西婭樂嗬嗬地接過法師小姐遞來的茶杯,抿了一口,繼續說道:“實際上,我也隻是想趁這一趟遠離索爾科南,趁機多去些地方而已。”


    她說話間,眉目間不禁有些落寞,哪怕窗外的風撥亂了她額前的發,讓那垂首神傷的神情被發絲遮掩。


    但前座的侯爵正回首看著她,正好將這一幕捕捉在眼中。


    這句話讓西裏爾心裏莫名一慌,他眼看著阿納斯塔西婭很快收斂起落寞的神情,似乎想要裝作無事發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


    “殿下接下來是要……常駐索爾科南了嗎?”


    阿納斯塔西婭抬起頭,輕聲道:“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


    “已經從索爾科南泄露出去了嗎?”


    “或許還沒有。”阿納斯塔西婭搖著頭, “但從你就任侯爵的消息發布出去的一刻開始,我國各方的那些老狐狸們, 還有奧聖艾瑪人,一定會認識到拉羅謝爾究竟發生了什麽。”


    西裏爾不由得沉默。


    她說的是對的。


    能夠站上高位者不會是傻子,無論是北方的霜雪大公、南方的馬塞勒斯公爵,還是遠在山脈以東的奧聖艾瑪人,他們都將因為自己的上任,而明白拉羅謝爾此時發生的劇變。


    “戰爭……要開始了嗎?”


    他忍不住喃喃道。


    “或許還會再拖延一段時間,奧聖艾瑪人不會急於求成,他們對自己的軍事實力有著強大的自信。”阿納斯塔西婭淡淡說道,“說不定如果沒有你就任的消息,他們此刻已經準備登船發起進攻了;反而會因為你就任而特意放緩步伐。”


    “那……殿下您?”


    阿納斯塔西婭陷入了沉默。


    她轉過頭,再次看著窗外。


    依然是青綠色的川流,在這個陰鬱的八月難得的陽光裏,寂靜地絢爛著。


    一如過往拉羅謝爾那長達數十年,在凱爾森·赫爾曼統治下,並不起眼但卻繁華的歲月。


    ————————


    馬車停在了西利基的城門內不遠處,便在阿納斯塔西婭的授意下停了下來。


    她甚至要求西裏爾等人不要隨行,而是自己獨身一人在城中走上一走。


    年輕的侯爵看著皇女的身影消失在西利基的人流之中,隨後轉過身,看向還坐在馬車上的法師小姐。


    “那麽,我們?”


    “先回一趟領主府吧。”米婭同樣注視著阿納斯塔西婭離去的背影,而後開口說道,“你也很久沒見奈若拉了吧?還有娜塔莎。”


    “是的。”西裏爾想到還留在西利基的奈若拉,又開始覺得一陣陣的頭疼。


    他不知道該如何妥善地處理這個女孩,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灰神已經半年沒有聲音,就連他刻意地去觸碰都沒有任何回應。


    她並不匹配的靈魂與肉體,使得其生命逐漸凋零——這並非是生命之力的缺失而導致的,而是源於靈魂之力的貧乏。


    生命之力好補充,可靈魂該如何提升,西裏爾是一點都摸不著頭腦。


    想到奈若拉的時候,西裏爾心裏總是有些愧疚的。雖然自己將曆史上原本應該死在那個莊園中的少女救了出來,但卻無法予以她與正常少女相同的人生——他甚至不知道這樣殘缺地活著,對奈若拉而言,究竟是折磨還是救贖。


    而自己原本奔著“塵世的本源之心”所帶來的新麵板才插手邪教這一事件的,由於塵世的本源之心就是奈若拉的心髒,而奈若拉的身體又不足以支撐任何強度的活動,這個雖然存在的第三麵板,與作廢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雖然現在的西裏爾也不依賴這個第三麵板。現實與遊戲的區別實在是太大了,在遊戲中的一個麵板,相當於一個嶄新的、沒有任何拘束的職業,等於在緣原有基礎上憑空增加的一個賬號。


    但在現實裏,現如今法師能夠吹的風刃他能吹,戰士能夠扛的線他也能扛,自身就是一個究極萬金油,根本不需要另一個職業來點綴——


    如果第三麵板還像遊戲裏那種切換方式的話,那他反而浪費了現如今的身體天賦。


    “你說得對。”他應了一聲,而後重新驅動馬車,回到了領主府的門口。


    將近九個月沒見的領主府與他離開時似乎並沒有什麽區別,在自然之力的眷顧下,依然是一片鬱鬱蔥蔥,青翠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才剛下馬車,就看到領主府的門被推開。身材高挑、穿著著黑白相間老式女仆長裙的娜塔莎站在門口,手裏正拿著一柄掃把,顯然是在做庭院門口小徑的打理。


    她看到門口的兩人之時,立刻停住腳步,而後躬身恭敬地道:


    “亞德裏恩主人,克裏斯蒂安主母,你們回來了。”


    “娜塔莎,注意你的稱呼。”西裏爾沒想到娜塔莎居然能夠蹦出如此奇怪的稱呼,連忙出聲道。而落在他身後一步的法師小姐臉頰微紅,隻是打招呼道:“好久不見了,娜塔莎。”


    “還有誰留在領主府裏?”西裏爾走入大門。


    “隻有西奈小姐。”娜塔莎應道,“她正在庭院長廊邊曬太陽。”


    “帶我們過去吧。”西裏爾向前走了兩步,卻發現米婭並未跟上來,回過頭問道:“米婭?”


    “你們去吧。”法師小姐倒退出門外,臉上掛著笑容,“相比之下,我更在意盧雷亞研究院,雪萊老師究竟是怎麽解決魔晶石轉化的問題的,我想要去請教一下。”


    “哦……”


    看著法師小姐走出門,消失在拐角,西裏爾便跟隨著娜塔莎,走向這處新修建的庭院長廊。


    那是一處爬滿青藤的回廊,約莫五米高,濃密森綠的葉片密布在頭頂,像是一頂大傘,讓人恍如身處森林之中。


    而長廊走到中段,頭頂變得豁然開朗——取代青藤的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樹,粗壯的要將近十個人合圍才能夠抱住。它予以了這片空間一種獨特的開闊感。


    而一身白色睡裙的少女,便靠坐在那棵香樟樹下。


    沒有書籍或是畫板,也沒有提琴的音樂伴隨,她就這麽單純地靠坐在香樟樹下,仰著頭,一動不動。


    似乎察覺到了西裏爾的腳步,她的嘴裏發出了輕輕的呢喃聲:


    “娜塔莎,到回房的時間了嗎?”


    “沒有,西奈小姐。”娜塔莎應答道,“我帶了一位重要的人來看你。”


    “重要的人?”


    奈若拉帶著疑惑,慢慢垂下了那細弱的脖頸。


    於是,她看到了站在娜塔莎身後的西裏爾。


    那對漆黑的眸子一下子收縮了,她定定地看著走來的年輕侯爵,嘴唇囁嚅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而西裏爾停在她的身前,溫和地說道:


    “奈若拉,我們好久不見了。”


    少女靜靜地看著他。


    隨後一向沒有表情的臉上,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


    娜塔莎在將餐桌布擺放在草地上,再奉上下午茶後,便悄然退去。


    西裏爾坐在奈若拉的對麵,靜靜地打量著如鬆鼠進食一般、雙手捧著糕點小口小口咀嚼著的少女。


    他觀察著奈若拉,少女的氣色雖然沒有比以往要好上多少,但也沒有更加糟糕。她的動作反而要比之前更加順暢許多——要知道,此前她由於靈魂的孱弱無法驅動身體,可是連走路都覺得費勁。


    他悄悄地敲了敲胸口的沙漏掛墜,灰神依然像死透了一樣,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


    喂喂喂,你對你覬覦的軀體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吧?平時裝死也就算了,現在看到奈若拉在,你還在裝死?


    西裏爾想到灰神就有些來氣,好歹你是本文明紀元好不容易憋出來的一個新神,雖然比起那些正神肯定要拉胯許多,但此前在新奧威港、他和神明負麵情緒打得歡的時候,居然一個屁都沒放過。


    我要你有什麽用?


    按那些小說裏的套路,身為堂堂灰神,不是應該一邊損他一邊幫他,然後在關鍵時刻試圖背刺他一刀,隨後再被他無情鎮壓?


    不按常理!


    他狠狠地吐槽著,然後用那無名項鏈狠狠地在沙漏上又按壓了兩下才放開。


    他的動作被奈若拉捕捉在眼中——她小口吃著的時候,目光可一刻都沒有離開過西裏爾。


    直到西裏爾放下手,她才終於發出了相見以來,第一個字音:


    “亞,亞德裏恩,你之前都去哪了?”


    “我啊……過去的半年發生了很多的事情,你要聽嗎?”


    奈若拉堅定地點頭。


    於是西裏爾盤起腿,開始他的講述。


    講伏爾戈行省,講索爾科南,講金納澤的大湖大河,講南方的富裕,講港口的風光。


    這段旅程早已向許多人講述過,阿納斯塔西婭、卡羅琳、艾莉娜都已經聽過他的講述,卡羅琳更是嘰裏呱啦地去和小皇子阿列克謝殿下講了一遍,偏偏表達能力又沒那麽強,通篇講的亂七八糟,最後隻留給小皇子殿下:“啊,亞德裏恩侯爵真的好厲害”的印象。


    而西裏爾邊講的同時,還邊在觀察著奈若拉,卻發現後者的雙目隨著他的講述越來越亮,起先還小口小口地吃著糕點,後來幹脆不吃了,托著腮聽著他講。


    他意識到,留在領主府內的奈若拉,究竟是有多欠缺陪伴。


    雖然之前的日子裏,卡羅琳、艾莉娜、貓娘蒂法尼、阿列克謝,還有娜塔莎,一直都是陪伴在她的身邊的,但那僅僅隻是空間意義上的陪伴。


    卡羅琳她們說的事情,奈若拉並不感興趣,也聽不太懂。她其實並不想呆坐在這小小的領主府裏,而是走到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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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明明知道她的訴求,西裏爾又能怎麽辦呢?


    “最後,妖精魔女用自己引發了自然共鳴,平息了火山的噴發。”


    隨著這一句話,長長的新奧威港之旅的故事也到此為止。西裏爾長長出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都講得有些幹了。


    而奈若拉聽得如癡如醉,嘴巴都微張開合不攏,似乎一直想要予以西裏爾應聲回應,卻又怕隨意的出聲打斷了故事的繼續。


    直到西裏爾拿起茶杯,她才發出輕輕的驚歎之聲:


    “亞德裏恩先生真是……了不起啊。”


    “也沒有什麽可以誇耀的地方的。”西裏爾看著她,正想著該如何繼續和她的話題,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卻看到娜塔莎小步飛奔在前,後麵的法師小姐拽著一名氣喘籲籲的中年女性,大踏步跑在長廊中,直到香樟樹前才停下。


    “維,維先生!!”


    米婭喘著氣喊道,西裏爾連忙站起身迎接,而後問道:“你不是去看盧雷亞研究院了嗎?怎麽這麽匆忙?”


    “我,我把雪萊老師帶過來了。”法師小姐好不容易平複氣息,急忙說道:“她,她說,盧雷亞的研究裏,有關於‘靈魂’錘煉的內容!”


    話音剛落,西裏爾身後靜坐的少女,以她最大的力量,猛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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