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茨克平靜地望著前方,這場戰鬥開始以來,他的心就沒一刻如現在一般平靜。


    還能戰鬥的盾兵、戟兵和半蜥人,人數合計約四百五十人,加上基本滿編的大劍戰士,他們目前還能夠發起一輪相當有力的反衝。


    一切,隻看那名名為德文的斥候能否將信號箭成功放出。


    黑暗之中,他看不到遠處斥候的身影,隻能掐著時間,如果三十分鍾內德文沒有給出回應,那他隻能選擇發起最後的進攻。


    而在黑暗之中——


    斥候德文屏著呼吸,彎著身軀在雪地上緩緩前行著。


    他想象自己是一塊石頭,讓身體機能降到最低。他與亡靈的陣列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隻要不過於靠近,就不會被亡靈們捕捉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手緊緊抓著那根信號箭,手心止不住地出汗,每一步都顯得是如此得沉重而艱難。


    越是靠近目標的骷髏弓弩手方陣,他越是無法平複自己的情緒,接下任務時所沒有考慮的種種事情,在這一刻一股腦地湧入腦海——


    他去放出那一箭後,還能活著出來麽?他們打得贏這一仗嗎?他的屍骨有人收嗎?他的家人該怎麽辦?


    而這一連串的問題,在他走入弓弩手陣列二十米開外之時,忽然全都消失了。


    “德文,德文。”他在心裏輕呼自己的名字,將那根信號箭緊緊攥住。


    “西利基、拉羅謝爾都以你為榮——”


    他用力一咬嘴唇,接著邁開雙腿,就準備向著前方的方陣衝去——慢慢地前進隻會被亡靈逮住,隻有一口氣衝入骷髏的正中央,才有機會將信號箭燃放在骷髏陣地的正上方。


    可他才剛衝出兩步,就感覺一股力量拉住他的衣領,接著就把他按翻在了雪地上。沒等他叫出聲,一股清朗的聲音已經搶先問道:


    “斥候?你的名字是什麽?你的任務呢?”


    是人類?是我們的自己人?難道是萊昂納多隊長?但萊昂納多好像又沒有那麽纖細……


    德文看著那道黑影,心裏一驚,隻感覺這聲音有種莫名的熟悉。隨後壓低聲音回答道:“我叫德文,任務是在骷髏弓弩手陣地中點亮信號箭,讓北風十字兵團支援……”


    他三言兩語將任務目標與任務失敗的後果都告訴了這道黑影,卻聽黑影輕輕“嘖”了一聲:


    “還好來得及時,要是讓弩車炮車開始狂轟濫炸,我們還怎麽發起攻勢?”


    德文並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隻是焦急於自己的任務——已經差不多到約定的時間,如果信號箭沒能點亮,阿茨克大人無疑會默認計劃失敗,立刻發起進攻!


    “請讓我去執行我的任務,我的時間不多了。”他嚴肅地向黑影說道,同時重新握住信號箭——


    但這一刻,他忽然感覺自己動不了了。


    一股和煦的風吹蕩在他的身邊,將他的身軀牢牢地壓在了雪地上。他的精神卻在這股風中逐漸舒緩,被壓抑的疲倦湧上心頭,讓他幾乎要閉上雙眼。


    “就讓阿茨克下令進攻吧,也該結束這裏的戰鬥了。”


    “你叫德文是嗎?好樣的,西利基因你而閃耀。”


    黑影似乎拔出了佩劍,微弱的光中,他依稀看清了那張臉——


    那是一張俊秀的、半精靈的臉,毫無疑問,他認識這張臉。


    但他來不及開口,便已經徹底陷入沉睡之中。


    ————————


    信號箭最終未能按時亮起。


    阿茨克多等了三分鍾,望著遠處漆黑一片的天空,而後深吸一口氣。


    “傳令。”


    “讓克洛伊組織最後一輪齊射,把我們麵前的亡靈清場,有多少箭就射多少。”


    “讓羅德準備帶隊衝鋒,為大劍隊伍開辟一條路,通向亡靈的後方。”


    “另外,為我披甲。”


    “大人,您也要?”傳令兵愣了一下,卻看到阿茨克那張顯得瘦削而疲倦的臉,認真地向著他點頭。


    “這是最後的衝鋒,我沒有獨自退卻的理由。”


    命令由傳令兵迅速傳到各個陣地中,方才還在休息恢複體力的戟兵和盾兵立刻衝上了前線。兩翼的弓箭手將箭矢再次搭成銀色的長橋,刹那間便將堵在盾兵之前的亡靈清場。


    就在這幾分鍾內,士兵們已經趁著這亡靈進攻的真空期列隊完畢,一張張疲倦的臉被魔法燈照亮,他們神情嚴肅地直視前方,都明白接下來將迎接他們的是什麽。


    而他們的總指揮,阿茨克·安傑斯已經戴上了戰盔,手持長劍,站到了他們的隊列之中。


    “諸位!”


    他舉高手中的長劍,聲音在安靜的隘口中回蕩著。


    “這是我們的最後一輪進攻——無論成敗與否,西利基因你我而閃耀!”


    “願星輝照耀著你我!”


    在他的身前,羅德·謝爾蓋默默地舉起手中的長劍。後方的萊昂納多與謝爾,也同時舉高手中的大劍。


    接著,盾兵們都拔出了自己的佩劍,高舉胸前,戟兵們將長戟挺起,後方的大劍戰士們亦是豎起手中的大劍。


    安靜的隘口中,劍光閃耀。


    阿茨克·安傑斯忽然感覺眼睛有些發酸,身體卻在一陣陣地發燙著,他深吸一口氣,用自己自出生以來最大的聲音,高聲怒吼道:


    “西利基!”


    “西利基!”身前、身後,身邊所有的士兵一起高吼,掀起的聲浪回蕩在隘口中,隨後響起的是他撕心裂肺的號令聲:


    “衝鋒!”


    這一刻,腳步聲與呐喊聲衝天而起,疲倦的士兵們用盡全力邁動雙腿,向著前方兩坡之間的亡靈,直衝而去。


    ——————————


    後跳、翻滾、側滾,精靈巡林隊長在雪地上使用著各種各樣狼狽的躲閃姿勢,發上臉上沾滿了踩得發灰的雪。


    但黑暗中,她的這一切動作就像是馬戲團中滑稽的小醜。她徒勞地躲閃著,躲閃著根本不存在的攻擊。


    她甚至沒法主動看到自己對手的身影,從那名吸血鬼張開翅膀的一刻開始,戰鬥已經完全陷入了對方的節奏——它隻會在它想讓她看見自己的時候出現,在其餘的時間裏,她就像是被囚禁在轉輪上的倉鼠,隻能不停地跑動。


    予以對手精神上的痛苦與折磨,這讓它感到無比地愉悅,它等待著這名漂亮的女精靈的心理徹底崩潰,而後汲取名為恐懼的精神能量,最後將那美麗的軀體化為自己的玩偶。


    “你在躲什麽呢?我在這兒呢——”


    精靈女隊長驀地感覺自己的側臉一濕,吸血鬼的舌頭已經在她的臉上舔過。她屏住呼吸向側方一個翻滾,隨後向自己方才所站立之處揮手:


    “自然禁錮!”


    卻見那裏閃過一道猩紅的光影,接著猖狂的笑聲在空中響起:


    “沒用的沒用的,你的所有抵抗皆為徒勞!”


    吸血鬼狂叫著,身形倏然之間出現在孟斐拉的身前,尖長的手指緊接著就去挑孟斐拉的下巴,像是情人的愛撫。


    但她早有準備,再次一個後滾,半蹲起身時,手中長弓已然張開,青色的箭矢凝形於其上,蓄勢待發。


    空中響著吸血鬼戲謔的笑聲:“你想逃到哪裏去?你應該清楚,你沒法射中我——”


    可孟斐拉恍若未聞,嘴唇緊抿,那箭矢不過在長弓上停留片刻,就化為一道青色的流光向前直射而去。


    吸血鬼的身形立刻又是一陣扭動,在一片撲棱棱的聲響中,它化為一道猩紅的血影。這是它此前躲閃了無數次孟斐拉箭矢的技巧。


    與那些被孟斐拉射殺的、頂多算是仆從的低級吸血鬼不同,身為男爵的它是貨真價實的職業級。孟斐拉射出的一般箭矢對它幾乎無效,而能夠對它造成創傷的蓄力箭?如果覺得這樣的攻擊能夠在近距離的交戰中命中,那也未免太小瞧職業級吸血鬼的敏捷性了。


    它理所當然地準備再次靠近孟斐拉,它看到的出女精靈的精神防線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隻要再予以一點點的壓力……


    可它那才剛化為一片血影的身軀,在半空中突然動彈不得了——不知何時,它的下方纏繞著一片藤蔓,將它的半截身軀束縛在其中。它被硬生生從血影的狀態中拖回了人形,被禁錮住的身軀胡亂地扭動著,而它的正前方,那青色的流光已經到了它的麵前!


    “噗嗤!”


    吸血鬼在被箭矢命中的最後時間裏扭動上身,將翅膀擋在身前。那青色的光一下子在黑色的翅膀上撕扯出了一個大洞,接著自它的右肩膀處貫穿而過,留下一個直徑十厘米的空洞。


    吸血鬼方才還猖狂的叫聲化為一聲尖嘯,它下垂的雙手三兩下將自己身下的藤蔓撕扯開,反手砸出一團黑色的魔力球,將那原地蓄力、還想再射出一箭的精靈逼退。


    代表著自然之力的藤蔓頃刻間開始在那傷口中生長蔓延。吸血鬼麵目扭曲地掙紮了片刻,最後狠下心來,左手扯住右臂,直接將整條右臂、連帶著胸口大塊的血肉一起扯了下來,狠狠地砸向了退到遠處的精靈。


    “我要把你帶回極北,把你晾在暴風雪中,把你的頭顱扔給野狗,再把你煉成血奴!!”


    受到重創的吸血鬼再也保持不住此前的“風度”,它狂叫著向著遠處的精靈直撲而去,失血狀態下的它速度反而比之前還要更快,幾乎眨眼間便已飛至孟斐拉的身前。


    孟斐拉來不及再次開弓,她閃身想要退避,但麵前那缺了個孔的黑色翅膀如同天羅地網一般將她都罩在了裏麵。她牙齒咬緊嘴唇,雙手拍在胸前,將自己所能調用的最後的魔力化為一片青綠色的屏障,把自己包在了其中——


    “咚!”


    吸血鬼猛衝帶來的巨力如砸入一潭深水一般,蕩漾的波紋將力量均勻地發散到四周。孟斐拉全身的骨骼都在其中哢哢作響,內髒受力使得一口鮮血自嘴中溢出。


    所幸這一擊還是被屏障擋下來了,這將她裹在其中的屏障如一顆綠色的光球一般,受擊後高高飛起,直向著山坡的那一頭飛去。


    但暴怒的吸血鬼緊追而上,她餘光瞥見屏障外那巨大的血色利爪,而屏障上已經有了道道裂紋,顯然不可能再扛住下一次攻擊——


    我要,死了嗎?


    她的意識陷入陣陣茫然,在這一瞬間,她居然沒有產生多少的恐懼,隻是有些惋惜,自己剛剛突破職業級,居然就要死在這寒天雪地中。


    沒有森森綠野,沒有和煦的風,也聽不到銀鹿呦呦的鳴叫聲……


    恍惚間,她的意識似乎回到了埃勒金叢林,她是林中的一隻黃鶯,在歌聲中振翅飛過森林的上空,聽著下方陣陣的馬蹄聲,看著湖麵反射的銀光……


    等一等,為什麽那馬蹄聲這麽真實,這銀光如此耀眼?


    她疑惑地以餘光望向下方,卻見那原本應該漆黑一片的山頭,在此刻真切地亮起了一片銀色的光!


    是劍刃上閃耀的銀光!


    隆隆的馬蹄聲響起在下方的山坡上,銀光照耀下,孟斐拉清楚地看到,正有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向著山頭攀登著。而最前方的山頭上,一行行披掛著耀眼銀光鎧甲的騎士已然待命,身後的侍從們正將騎槍遞向他們的騎士,準備發起衝鋒!


    “銀刃!”最前列的騎士高喝著,銀光頓時又耀眼了一分,隨後響起一陣山呼海嘯一般的吼聲:“銀刃!”


    下方的吸血鬼——原諒孟斐拉此刻才回想起那對自己造成巨大麻煩的吸血鬼,這突然出現的人類軍團給她帶來的震撼屬實不輕——那道血色的身影絲毫不在意攀上山頭的騎士,似乎以為這也不過是普通的人類軍團。


    但最前列的騎士一點都沒有慣著它的打算,刹那間紅炎燎舞,一柄近乎五米長的巨劍高高舉起,向著前方一劈!


    那團血色的身影連尖叫都沒有發出一聲,就被漫天的火焰吞噬,血影直接化為灰飛,一點都不剩——


    最前方的騎士冷哼一聲,隨即重新舉起劍,銀光再一次閃耀!


    “銀刃!”


    他高喊著,將手中大劍指向前方:


    “以克裏斯汀之名!”


    “以亞德裏恩之名!”


    “淨化那些邪惡!”


    “銀刃騎士團,隨我——”


    “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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