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羅伯特雙手枕在腦後,翹著雙腿,架在船舷上,用一頂巨大的帽子蓋著自己的臉,正享受著暴風雨後的晴天。


    “船長,前麵發現一艘商船,是……亞斯港口的商船!”


    羅伯特把帽子稍微拉下來一點,用餘光瞥了一眼那個有些興奮的水手,他胸口還掛著粗陋的單筒望遠鏡,發黑的眼窩與昏黃的麵色都是縱欲和飲酒過度導致的,這些都是水手身上常見的。


    而海盜身上,更是如此。


    “需要我說該怎麽做麽?”


    羅伯特重新將帽子蓋了回去,懶洋洋問道。


    “不需要,不需要,先打停他們,然後上去東西搶光,男的殺光,女的……嘿嘿,嘿嘿!”


    那名海盜嘿嘿笑著轉過身去,隨即便跑遠了。


    羅伯特繼續閉上眼睛,心裏想著,這群海盜是真的沒點出息,如果沒有羅伯特家族的支持,他們恐怕得餓得船都賣了……


    “船長,船長!”


    “又怎麽了?”他再次將帽子拉下一些,看到那名海盜臉上稍顯驚訝的神情。


    “那艘船,它,它看到我們居然不跑!”


    “廢物,不跑那不是省事嗎?”羅伯特罵道。於是海盜再一次小跑著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去。


    但是沒等羅伯特把兜帽蓋上,就聽到海盜第三次奔來的腳步聲,以及驚恐的叫聲:


    “船長,船長!”


    “又他媽的怎麽了?要我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拿你的那東西喂鯊魚嗎?!”


    羅伯特坐起來狂吼道,餘光卻看到有什麽東西從海盜背後的天上飛過,而海盜的聲音同時響起在耳邊:


    “他們,他們居然朝我們開炮了!”


    他話音剛剛落下,那團冰藍色的東西在空中迅速放大著,最後砸在海盜屁股後麵不到三米處的甲板上,爆碎開的冰晶散落如劍雨,其中一枚正好從海盜的後心刺入。


    羅伯特看著那名海盜還張著嘴,眼睛突然瞪大,前胸凸出來一截冰刺,接著一頭栽到在自己的麵前。


    “他媽的,你們他媽的有三門炮就這麽被人按著揍嗎!”羅伯特噌地一下站起身來,怒火在胸口充斥著,大聲嗬斥那些被人先行創傷後慌亂的海盜們,“三門炮全開,給老子他媽的狠狠地打!”


    他是真的氣壞了——自從羅伯特家族“投資”海盜以來,每個月靠這行“業務”就能憑空多出幾百金特裏的收益,甚至能夠明目張膽地收海上保護費。


    那麽多年,就沒有像他們這樣被人先打過的!


    還是一艘商船!


    海盜船緩緩地橫了過來,它的炮口全都陳列在船體兩側,他們搭載的是三門艦載式魔晶重炮,這也是羅伯特最得意自滿的玩意兒,其強大的火力甚至可以在堅固的海防要塞上留下一個坑洞——


    但還沒等船隻轉向完畢,羅伯特便聽到那一頭又是清晰的一聲爆炸聲,緊接著一顆晶藍色的冰球在空中畫了一個弧線飛了過來。羅伯特瞪大了眼,便看到那顆冰球劃過的弧線無比完美,精準地砸中了海盜船的側身!


    咚!


    他隻感覺腳下的甲板都一搖,沒過幾秒鍾就有海盜叫了起來:“船長,我們的兩門炮被砸毀了!”


    “他媽的,一群飯桶!”羅伯特驚怒地從高處衝了下去,但還沒等他跑到裝載魔晶炮的船艙,便看到遠處的那艘商船風帆鼓滿,動力全開地向著他們直衝而來。


    “該死的,他們不會想要和我們接舷戰吧!別管這兩門炮了,準備接舷!我要砍翻那群爛屁眼的玩意兒!”


    而那邊的商船上,格伍夫正得意地接受著同僚們的誇讚——丹亞在上,如此精準的炮術,居然會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學生施展出來的!


    “順帶一提,我最擅長的不是艦載炮,而是弩炮,攻城車我也可以……”他話還沒說完,便見伊文斯從甲板上火急火燎地走了下來,大聲道:“幹得漂亮先生們女士們,但現在不是慶祝的時候,看來那些海盜想和我們近戰交一交手,我想你們沒有劍術考試不及格的吧?”


    “當然,長官!”畢業生們齊齊一凜,大聲回應道。


    “那麽現在就拔劍,跟我準備去解決掉這群王國的蛀蟲!”


    他唰地一下抽出長劍,帶著畢業生們氣勢十足地衝到了甲板上。而那頭的海盜船甚至沒有選擇逃跑,反而直愣愣地迎了上來,這正符合伊文斯的心意——


    兩船沒有過多久便貼到了近處,船身甚至磕碰了一下,讓甲板上的人們都是一晃。海盜船上的海盜們雖然水平不行,但這一行當畢竟幹得多了,早已經驗十足,在二船即將接觸之際便壓低了身形,領頭的高喊道:


    “準備,老規矩,一個人頭抵十個銀……”


    “一個人頭十個軍功,上!”


    但他還沒說完,卻聽那邊的甲板上響起如此一聲,隨後一群手中長劍明晃晃的年輕人按著船舷就跳了過來,甚至無視了船隻的晃動。


    領頭的海盜直接被一名年輕人砍翻在地,緊接著海盜們靠在船舷邊的陣線便被徹底衝散,陷入了混亂的戰鬥中。


    他們揮舞著自己的彎刀,這種平時掏出來就能嚇得商船船員們跪倒在地的武器此時卻顯得軟綿無力,回應他們的是一道道利索的劍光,對手清一色的長劍,而且劍招亦是整齊劃一,活脫脫像是哪個軍隊的預備隊。


    眨眼間,海盜們便死傷慘重。不但個人實力落於下風,甚至人數他們都不如對方!


    羅伯特在後方看得已經傻了眼——這凶狠的程度,這精準的炮術,到底誰才是海盜?


    他好像還聽到那個領頭的喊什麽,一個人頭十個軍功?難道……這是哪隻軍隊搭乘的船隻?


    他此時才反應過來——有這樣的炮術,有這樣的劍術,又怎麽可能是普通的商船?


    眼見海盜們幾乎被殺得幹幹淨淨,對方已經有士兵瞅準了自己,他當即舉高雙手,高聲喊道:“別殺我,我不是海盜,我是威爾·羅伯特,是拉布港羅伯特家族的!”


    他的話音立刻讓幾名靠向他的士兵停下了手,接著有人回過頭去大聲問道:


    “長官,這個海盜說自己是什麽拉布拉多羅伯特家族的!”


    “拉布拉多?我管你拉不拉,先打昏了再說!”那名砍得最凶,出劍最快的年輕人狠狠地喊道,接著大踏步過來。羅伯特張著嘴,看著那人手上還明晃晃的劍鋒,麵部僵硬,不知不覺間褲襠都濕了——


    隨即他看到那人揚起一腳,踹在自己側臉,疼痛感傳來的同時,他也昏死了過去。


    ————————


    羅伯特醒來時,自己正被用繩子吊在桅杆下,腳都碰不到甲板,隨著船隻的晃動而來回晃著。


    正午海麵上毒辣的陽光讓他整個人都暈乎乎的,視線中看到朦朧的人影活躍在甲板上,沒有一道是海盜的身影。他依稀聽到人們的交談:


    “長官,在船艙裏麵找到一個囚籠,裏麵全都是……”


    “全都是什麽?”


    “全都是半獸人幼崽……”


    “走私奴隸?我去看看。”


    那個腳步聲迅速遠去,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沒過幾分鍾,羅伯特聽到那個此前踢昏了自己的腳步聲來到了自己的麵前後停下,緊接著冰涼的劍鋒貼在了他的側臉——


    “名字?”


    他睜開眼,看到那是一張青年人的麵龐,嘴角帶著沒刮幹淨的胡須,低垂著眼瞼,意外地有些中年的滄桑。


    但羅伯特才打量了對方幾眼,便感覺臉頰上一涼,接著一熱——那名青年甩過手中長劍,將劍鋒上的血液展示給他看,接著重新貼回到他的側頰上。


    這一次的位置,還要更低——


    “我問你,名字。”


    “羅伯特,威爾·羅伯特!拉布港的羅伯特家族……不,羅伯特伯爵你聽過沒,那是我本家——”


    他話音還未落,卻見劍光又是一閃,接著側頰又是一涼,接著熱而黏的液體流了下來——


    這一次沒等青年人展示長劍,他也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了。他驚恐地大叫了起來,但青年人的長劍再一次貼了上來——


    這一次,是他的頸側。


    “沒問你的不要答,回答不要多答。”青年人的聲線冷冰冰的,接著問道,“所以是羅伯特家族和海盜沆瀣一氣?”


    “不,不是……”羅伯特滿頭冷汗,他現在知道這名青年人絕對不在意什麽羅伯特家族,他會真的殺死自己——


    “不是?”頸側的劍一刹那貼緊,羅伯特立刻大聲叫了起來:“是,是,我們出資給海盜,搶劫商船,收保護費!”


    “就這些?”


    “就這些!就這些!”羅伯特話才出口,卻發現那名青年人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凶厲,連聲調都下降了兩個音:“那囚禁著的半獸人幼崽,你怎麽解釋?”


    “半獸人幼崽,這,啊,我——”


    羅伯特一下子脊背上滿是汗,全身發涼,被捆起來的身體都抖得更篩糠一樣。


    平時這件事是輪不到他們去做的,但奈何前幾日暴風雨將另外一艘海盜船阻隔住了,他們隻是去做一趟中間人,負責轉交而已。


    但偏偏就是這一次,他們被人抓到了——


    他沒有注意到青年人那似乎是確認了後發出的歎息聲,接著不給他再做辯解的機會,揚起一掌將他拍昏了過去。


    伊文斯提著長劍,劍上猶自流著鮮血。他很想幹脆地一劍解決掉這個王國的蛆蟲,但這起不來任何作用——


    “拉羅謝爾啊拉羅謝爾,你的後人已經開始忘記,你為何而誕生了麽?”


    他輕聲說著,接著一劍削斷繩子,看著那名羅伯特家族的成員重重摔在甲板上,隨後指揮道:“把他關進囚牢,怎麽關半獸人的就怎麽關他。”


    “誰學過審訊?嚴刑拷打那種?”


    立刻有搬運著海盜船上貨物的畢業生舉起手:“我會,長官,這個我特擅長,我本來是要被家裏安排著進監獄的,油水……”


    他話說到一半,便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摸著後腦勺嘿嘿笑著,而伊文斯也不計較這個,將他喊過來:“這個羅伯特交給你審,關於羅伯特家族投資海盜的,走私奴隸的,全部給我審出來……走私奴隸是什麽罪,你應該清楚。”


    “走私奴隸?”那名畢業生愣了一下,神情也立刻變得嚴肅,“我知道了,一定讓他全部交代出來,連膽汁都給他榨出來。”


    他停頓了一下,小聲問道:“順帶一提,審訊結果……”


    “整理好之後給我,我要重新寫一遍,然後寄給,嗯……”伊文斯坐在甲板上,仰著頭想了片刻,在心裏道:“還是寄給公主殿下吧。”


    他在甲板上靜靜坐了一會兒,才回到此前的商船上。那些半獸人的孩子都被分配到了舒適的房間裏,他走進船艙,一間間探訪過去,看著那一雙雙瑟縮的眼睛與躲閃的目光,連連搖頭。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裏有一隻帶著狐尾的獸娘,正蜷縮在房間潮濕的角落裏,小小的一團,用亂糟糟的尾巴蓋著身體,兀自顫抖著。


    伊文斯歎一口氣,將那小動物抱起放在被褥上,給她蓋上被子。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半精靈少年——那個從北疆開始就似乎有著明確的路線,一心奔向東部的半精靈少年西裏爾·亞德裏恩。


    他似乎是受封為伯爵?現在應該已經在阿瑪西爾混開了?


    “亞德裏恩,我算是明白你說的‘亂’是什麽意思了。”他向後靠在床頭,感受著輕微的搖晃,小聲道:


    “阻止或是拯救……或許從頭起家,才是對的。”


    “嗯,你是對的。”


    “或許……我挖一些畢業生的牆角,索爾科南應該不會介意吧?”


    南方海上船隻搖晃,北方依舊風雪飄搖,西部高原則是一片陰霾。


    米婭·克裏斯蒂安在索爾科南的陽光下給蒂法尼念著故事書,而東方阿瑪西爾,西裏爾帶著隊伍,出現在柯羅叢林中。


    現在是1440年龍吟之年,6月23日,阿瑪西爾的雨季剛剛結束。


    精靈的節日,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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