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裏爾沒有再在宴會多待——當然不是因為畏懼於那些貴婦人的騷擾,雖然她們一個個端著酒杯,手臂端在胸下,微敞著禮服的外袍,恨不得將裏衣包裹的事物挺到人的臉上的樣子確實讓人心有餘悸。


    若是一個不慎,便會被酒漿吞沒,假如沒有海洛伊絲在,那注定要被吃幹抹淨。


    事實上她們開出的條件西裏爾還蠻心動的,什麽優秀的鎧甲與盾牌——拜托,當玩家的時候可沒有誰能夠享受到靠臉就能換到裝備的殊榮,這種被目光簇擁的感覺著實讓人飄飄欲仙。


    好在他本職是遊蕩者,而並非那些真的容易被人吹捧而自信心爆棚的騎士。他習慣行走於黑暗,目光自美婦人們的鬢邊頸邊穿過,雖說也會不小心瞄歪,但很快他就確定了一點:


    多德·朗威,並沒有回到宴會廳。


    得知這一點的西裏爾當然不會再在此處多待下去,他和海洛伊絲打了一聲招呼。而長公主的近衛小姐也沒有任何留戀的想法,二人很快便離開了朗威宅,雇了一輛馬車,向著酒館趕去。


    “聽風術,還有……”西裏爾上車後,果斷地先啟動了聽風術,而後隨手一揮,將風布於車廂周圍,隔絕聲音,如此以後才從懷裏摸出那個小盒子,捧在手裏。


    “這麽警惕?”海洛伊絲詫異地望著他。


    而西裏爾搖搖頭,沒有解釋自己所做是為何。他利索地打開盒子,借著車廂裏的光,看清楚其中躺著一塊足足有半個手掌大的藍色石頭,沒有任何的光澤,但拿在手中圓潤光滑,盤起來倒是手感非常不錯。


    海洛伊絲微微蹙眉,她跟在公主身邊,稀世珍寶或許沒見過,但一般精良等階的寶物見的卻是不少,像西裏爾手中這塊寶石,一眼看去她真的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


    太年輕了——如果是長公主在這裏,麵對朗威那明顯不樂意的態度,她至少會再好好斡旋一番,然後挑一些卷軸之類的物品,那才是朗威手裏最有價值的東西。


    海洛伊絲心中不由得如此想到,不過考慮到西裏爾也不知道朗威會有魔法卷軸之類的物品,年輕人被掛墜之類的物品衝昏了頭腦,似乎也沒法多做責怪。


    但她很快發現半精靈少年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隨後非常慎重地將其重新放回盒子裏,貼身藏好。


    這下哪怕海洛伊絲並不喜歡多說話,也忍不住開口道:“你知道你拿到的是什麽嗎?”


    “當然。”西裏爾慢悠悠道,實際上正舒緩著剛剛因為激動而掐出痕跡的掌心:“你以為這是一顆沒什麽用的寶石?”


    海洛伊絲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


    “那你就錯了。”西裏爾微笑道,“這是一滴眼淚。”


    “眼淚?”海洛伊絲愣住了。


    “這是深海戟鯨的眼淚,蘊含著充沛的水元素,不過隨著這一頭鯨的鯨落,它們都沉寂了。”


    “深海戟鯨?”海洛伊絲難得地露出了懵懂的神情,“我好像聽說過,可那不是遠海才有的……就連南方的艦隊都搜尋不到它們。”


    “確實如此。”西裏爾緩緩道,“但事實上,在阿德萊海,也有它們的蹤跡——不用問為什麽阿德萊海這個內陸海能夠出現這種生物,我也不知道答案。”


    阿德萊海,是位於阿瑪西爾南邊的一處內陸海,水域廣闊。


    海的那邊,是敵人。


    奧聖艾瑪的領土。


    “戟鯨之淚”,是這種材料的名字,西裏爾不知道這個掛墜究竟是哪位鐵匠的手筆,刻了什麽煉金法陣,但光是這一樣材料,就代表其價值不菲。


    他也不知道朗威男爵是怎麽撿漏到這個寶物的,偏偏他還是個憨貨,不識貨——雖然這也正常,畢竟阿德萊海在萬餘年前居然並非內海這件事情,可是在1456年才由考古學家給出的推論,起因便是在海底發現了一具深海戟鯨的屍骨。


    對一個內陸人來說,想知道遠海一種不常見的魔獸出產的不常見的材料,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如果不是因為海洛伊絲就在自己的身前,恐怕西裏爾此刻已經蹦起來揮拳慶賀了——畢竟他的運氣終於賭對了一次,而不是碰上什麽莫名其妙難以應付的大人物。


    雖然這件寶物的激活條件確實有一些苛刻,西裏爾決定選擇它,也純屬臨時起意,不是為自己而選的,實際上他自己的裝備沒有得到任何的加強。


    但西裏爾並不擔心這一點,因為等出了息野城,進了德裏克行省,很快就會有裝備收入的途徑。


    不過朗威男爵會去拍下這樣的一件物品,讓西裏爾心中的不安又更加了幾分。他現在做出的最大膽的推測,便是那名掠走朗威妻兒的班迪思,實際上是在朗威本人授意下行事。


    可動機呢?竊嬰者偷竊嬰兒,是為了尋找神子,但朗威無非是一個小男爵,雖然祖上光鮮亮麗,但這與獨立到息野城的他可毫無關係——


    還是說,正因為他有著一定的野心,因此才會選擇到息野城來?


    “特雷維爾小姐,您知道這位朗威男爵,是什麽時候離開王都的麽?”他隨意地問道。


    “四年前,因朗威家內部混亂,多德·朗威離開了索爾科南……不過我也是才知道他在息野城的。”


    四年前,也就是1436年——


    他微微閉目,一切都已經和他心裏的劇本,串聯在了一起。


    ————————


    “我們明天就走。”


    剛回到酒館,西裏爾便宣布了這一個消息。被召集起來的諸人紛紛露出詫異的神色:


    “這未免太過匆忙了吧?之前不還說多待兩天,補充物資的嗎?”伊文斯詫異道,“還有馬,我們還沒來得及去換……”


    “維先生要的藥材才下了訂單,也要兩三天的時間才能湊齊,雖然沒多少錢。”米婭補充道。


    對於西裏爾的號令,艾莉娜從來都是選擇老老實實聽話。金發的少女此時滿腦子都是下次西裏爾打架的時候一定要跟在身邊,至於做出什麽決定?她隻要跟著去做就行了。


    拿夠了錢,那她能做的,隻有加把勁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隨隊的米莎與海洛伊絲,都並不在意離開的時間,至於矮人——他隻關心什麽時候能夠親到獨角獸的屁股,早日出發便代表早日能夠看到獨角獸,他自然再讚同不過。


    至於卡羅琳,在這種場合,沒有發言權。


    “馬的話,等到了德裏克行省的蓋……蓋倫特裏亞城,在那裏換購也來得及。”


    西裏爾說這句話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因為這句話交代的對象是伊文斯。


    而晴·伊文斯,在遊戲當中死去的地點,正是在德裏克行省的蓋倫特裏亞城。


    當然伊文斯並不知道西裏爾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他歪著腦袋稍加思索,便點頭道:“可以,蓋倫特裏亞卡在山口上,對馬匹還沒有多少要求,不換馬的話趕過去還要更快一些。”


    “既然這樣,那就解散,各自休息吧。”西裏爾拍了拍手掌,示意散會,而後叫住了米婭:


    “米婭,留一下,關於材料的事——”


    他明顯能夠感覺到,大部分人在他叫住米婭的一刻都紛紛腳步一頓,但聽到後半句話時卻仿佛大失所望,一個溜得比一個快,轉眼間都紛紛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維先生,您要的共計二十三樣材料目前湊齊了十七樣,淬毒藥水需要的差三樣,而那個什麽煙塵……”


    “迷夢致幻煙塵。”


    “對,迷夢致幻煙塵,致幻類的兩樣材料都沒到,我已經放在您的房間裏了,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再等一等比較好,也就多一天時間……”米婭捏著衣角說著,這副樣子讓人感覺她莫名有一些惶恐。


    “不用等了。”西裏爾搖頭道,“那幾樣材料的錢已經付了麽?不能退款的話我補給你。”


    “不不不,不用維先生退給我,一點小錢而已。”米婭一聽西裏爾要退錢,連忙擺著小手,甚至連連後退。


    “那禮服呢?四件男款兩件女款,我想應該都不便宜,沒錯吧?”


    西裏爾微笑著撚起身上的衣服,他可還沒來得及換下這一身,摸上去布料的質感細膩絲滑,顯然用料不凡,手藝也不凡。


    “這,一點小錢罷了。”米婭遲疑了一下,“再說了,維先生穿著很好看,這足夠了。”


    “我可是聽那些貴婦人們說了,這衣服絕對不便宜,我猜猜看……一個金特裏?”


    西裏爾眯起眼,觀察著少女的臉上又露出驚慌的神色,心裏卻是咯噔了一下——


    “該死,該不會這些衣服比一個金特裏還要貴吧?”


    隨後他便看到少女怯怯懦懦地說道:“三,三個金特裏。”


    “三個金特裏?!”這下西裏爾都失聲叫了出來,“這六件衣服要三個金特裏?都夠給騎士置辦一身全身鎧了!”


    但下一秒,米婭小姐便用手捧住了臉,聲音細弱蚊吟:


    “是,是每件三個金特裏,女式的一件五個金特裏……”


    “噔噔咚!”


    二十二個金特裏,隻為了買幾件禮服,西裏爾是真的險些心髒驟停——雖然他知道米婭似乎財大氣粗不缺錢,可這眼睛都不眨一眨就把錢砸在幾件衣服上,那可不是財大氣粗能夠形容了!


    再說了,她不就賣了一套王都的房的錢,居然真舍得這麽砸錢買衣服!


    還不是給她自己買衣服!


    西裏爾痛心疾首,恨不得將米婭那張小臉來回揉搓一番,讓少女好好清醒一番,告訴她到底什麽叫“省錢”——他們的團隊目前可沒有額外的收入,這要是沒到王都米婭的錢就花完了,那大家可都兩眼一蒙圈。


    而米婭看到西裏爾那副似乎急得牙癢癢的樣子,重又靠上來兩步,小聲說道:“其實……這也就一點點錢而已,維先生不用在意的。”


    西裏爾撐著桌子,深深呼吸了幾口,隨後把手搭在了少女的肩上:


    “答應我,米婭,以後勤儉節約,理性消費,好麽?”


    米婭歪了歪頭,棕色的長發隨著這一動作亦是微微傾斜。她當然沒聽懂這個詞,不過還是乖巧地點頭:“好的,維先生。”


    她停頓片刻:“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


    “還有一件事。”西裏爾喊住了她,隨後從懷裏摸出那個盒子,塞到了她的手裏。


    “這個東西你拿回去後帶著,最好是每天貼身攜帶,願意的話可以掛在脖子上,別的……也沒什麽要注意的了,你回去吧。”西裏爾將事情交代完,輕輕一推少女的肩。


    而手裏捧著那個還有餘溫的盒子的少女顯然還沒反應過來,懵了片刻,才拔腿向著自己的房間小跑而去。


    直到房門“砰”地一聲關上,西裏爾才長出了一口氣。想要激活這枚“戟鯨之淚”,就需要水係專精者貼身攜帶,以自身水元素滋養才行。


    他還擔心米婭看不上這東西不收,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提升自己與團隊的實力,在此刻看來是非常迫在眉睫的事情——如果他想參與進那個劇情的話,整個團隊的實力都需要提升一個檔次才行。


    “灰神教”,這個放在幾年後如災難一般降臨的存在,在此刻還連雛形都沒有。1440年這個時間,許多未來的恐懼都還弱不禁風,無論是未來的暮色陰影卡羅琳,還是灰神教這樣的存在,都是如此。


    這或許也是西裏爾的幸運——因為雖然他們還很弱小,但有些裝備、材料和獎勵,卻是不會受其影響消失的。


    他坐著想了許久,估算著在參與進那個劇情之前能夠提升多少,是否還需要對路線進行調整。


    良久以後,他才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中,一進門便看到米婭準備好的那一堆材料。


    雖然致幻藥水的材料並未齊全,但如果缺少的是致幻用的材料,那西裏爾從沙霧母蟲那收集到的材料反而可以派上用場。


    一頭鑽入藥水配製中的西裏爾渾然不知道,就在相隔幾米外的那個房間中,法師小姐在柔軟的床上來回打了好幾個滾,最後才將捧在心口的東西高高舉起,迎著那柔和的燈光。


    藍色的淚滴,發散著美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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