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空襲,給格林印象最深的是:英機夜間定位的精確。他懷疑有挪威人向英軍遞送“提爾匹茨”號的位置情報,並且把這一懷疑告訴了隨艦的反情報人員菲格爾少校,命令他限期破案,否則,再好的偽裝也無濟於事。


    給菲格爾少校做出布置後,格林不敢怠惰,又仔細檢查了“提爾匹茨”號的防空設施。他再也不心存僥倖,而是依靠徹底的工作了。


    四月二十八日,皇家空軍戰略轟炸大隊又照來不誤,準時得如同德國的特別快車。後來,他們也確實獲得了“挪威特快”的雅號。德國設在挪威海岸的雷達站看到“特快”的情形後,立刻用專用線通知特隆赫姆的防空指揮中心,中心用高頻電台轉告英機的航問、航速、機型和數量。“提爾匹茨”號上的戰鬥情報中心立即完成了計算和標圖作業,同時叫醒艦長、副艦長和防空人員,進入備戰狀態。等英機離富藤峽灣還有一刻鍾航程時,德國海軍已備就各位,嚴陣以待。格林要了一個小花招。他下令四周山峰上的煙幕部隊立刻行動,開始發布煙幕。在峽灣中的發煙汽艇也按風向排列成弧形,在月光下發出濃煙。英國人的氣象預報總是那麽完美。他們總能利用晴朗的月夜來進行空襲。“提爾匹茨”號所有的炮口,包括十五英寸的主炮,都指向天空,但是全都沉默著,讓英國飛機去尋找目標。


    英機認準了發煙艇布下的大片煙幕,把所有的炸彈一古腦兒投到煙幕裏,激起“提爾匹茨”號水兵們的一片喝彩聲。這時,“提爾匹茨”號正隱蔽在一個懸崖邊上,用偽裝網把山岩和艦身連成一體。


    正當德國人幸災樂禍地看著英國飛機“投彈演習”時,第二攻擊波十一架“哈利法克斯”轟炸機接踵而至。它們不象第一次攻擊波那樣往煙幕中繼續投彈,而是沿著富藤峽灣的水道低飛,隨著一個個濺起的水柱,四十餘枚馬克一19型水雷深匿到峽灣的海水中。富藤峽灣是挪威最長的峽灣之一,但其最狹窄處不足十五公裏,英國飛機很容易地把峽灣封鎖住了。馬克-19水雷有觸發和磁性兩種引信,威脅很大。


    格林厭惡英國人的狡詐。他知道英軍想把“提爾匹茨”號堵在掃雷條件很差的偏僻峽灣中,然後每天都來轟炸,總是可以擊中這條戰列艦的。


    英國轟炸機此行決非輕鬆的例行航行。設在山上的德軍機動高射炮連——他們都是些能征貫戰的職業老兵——和特隆赫姆基地的德國戰鬥機,兇狠地反擊了夜襲者。四架“哈利法克斯”和一架“蘭開斯特”被擊落,飛行員未及跳傘,全部死亡。


    第三天,“挪威特快”準時光臨。二十三架“哈利法科斯”和十一架“蘭開斯特”又來輪番轟炸。它們算出德國人不可能在一個白天掃淨峽灣口的水雷,所以關門打狗,十拿九穩。三十架轟炸機尋殲“提爾匹茨”“號,四架搜索與“提爾匹茨”一同躲到富藤峽灣中的“歐根親王”號和“舍爾海軍上將”號巡洋艦。這次英國人改變了戰術,他們認準了德軍煙幕單位是關鍵所在,專門用了十架“蘭開斯特”機和九架“哈利法科斯”機去轟炸高射炮連和發煙器。整整鬧了一夜。用昂貴的重轟炸機,飛越一千海裏的北海和挪威海,僅僅是去炸幾門高射炮和發煙設備,足見皇家海軍在“提爾匹茨”號上的良苦用心。


    格林上床睡覺時,天已大亮。“提爾匹茨”號絲毫未傷,又有幾架英國飛機被打落。但是格林少將一點兒也沒有勝利者的喜悅。他望著水麵上漂浮的混血的降落傘和飛機上的破塑膠片,產生了一股寒氣森森的恐懼。作為一個海軍軍官,他埋解英國人對海權近乎偏執狂的心理,這種根深蒂固的海洋至上主義,一般人是很難想像的。格林了解英國人為什麽這樣不惜犧牲,不顧一切,非要擊沉他的軍艦不可。象“提爾匹茨”號這樣的超級軍艦,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再製造一艘的。在日理萬機的戰時,幾乎是不可能的。製造“提爾匹茨”號所需的大量人工、材料、零件如此之多,使它成為一艘空前絕後的軍艦,而且是德國唯一的超級戰列艦。


    “提爾匹茨”號拖住了整個英國本土艦隊和八分之一的戰略空軍。任何一艘英國戰列艦,都能對付隻有十一英寸大炮“沙恩霍斯特”號,但沒有誰敢單獨與“提爾匹茨”較量,當年“胡德”號的下場就是它的下場。“提爾匹茨”隻要在北方,北極航線就永無寧日。它出動也好,拋錨也好,英國人都要用本土艦隊來護航,為此,消耗的燃料、牽扯的人力物力和心理上的恐怖感,實在難以計數。


    “提爾匹茨”號坐鎮北方,英國和蘇聯的軍事形勢都受到它的影響。如果本土艦隊得以抽調到其他戰場,如果蘇聯得到了大量的軍需物資,又有多少德軍士兵會因此而間接喪命。每每想起這麽重大的職責,格林的手心就滲出汗來。保存和毀滅“提爾匹茨”是德國和英國的一場較量。麵對一批又一批的英國飛機,他心裏著實發怵。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他夢見一隻怪鳥在啄他的心髒。他憋悶極了,醒來才發現手臂壓在心髒上,他還從來沒有過這種習慣。他喝了點開胃酒,把早餐吃下去,平素很香的紅腸蛋索然無味。他走上艦橋,清晨的富藤峽灣有種異樣的美,薄霧低垂到海麵上,鬆林發出清香,山坡上開著紅色紫色的野花,岩石上垂著瀑布,柳樹拔出水麵,無邊的山野和幽深的峽灣,沒有一個人。一種灰濛濛的靜謐,和著遠方閃閃發亮的雪峰,使人想起北歐神話中關於靈魂和境界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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