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耀斷斷續續說了不少, 說一點保留一點, 欲蓋彌彰似的,倒不是他有意如此,隻是話到嘴邊, 涉及多年前的荒唐事,不是每個男人都能言無不盡來場自我剖析, 尤其是徐文耀這種男人,溫柔作表, 強勢作裏, 在王錚麵前並不是一味伏低做小,便更加不可能往自己臉上抹黑。加上他太在乎王錚,怕他知道自己以前的混賬事心生嫌棄, 於是敘述便更加曲曲折折, 不見廬山真麵目。


    王錚聽了半天沒說話,他是個聰明人, 僅憑徐文耀的支支吾吾他就能判斷實際情況恐怕要不堪醜陋得多。他能在腦海中拚湊出一個大概的故事, 這個故事絕不浪漫討好,相反殘忍冷酷。一個人的自私可能造成另一個人一生都彌合不了的傷痛,這種事情是王錚不能介懷的,因為他便是從類似的傷痛中掙紮求生過。現在逐漸開始看到,原來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可能是個比李天陽更無情的家夥, 王錚仔細一掂量,不覺有些害怕。


    他想,如果自己是那個調酒師呢?曾經的他完全也是這種性格, 默默地愛,默默地被傷害。徐文耀現在對他是很瘋狂,甚至很偏執,他說自己是他的命時王錚很感動,可感動之餘他也清楚,在瘋狂和偏執的作用下說出來的話,最是靠不住。


    一個人到了他這個年紀,想找的伴其實不該是徐文耀這樣的。應該更安全,更溫和,哪怕是更平庸,可能日子過起來才能更平穩。他想如果可以,他是應該分手的,趁著自己還沒投進去多少感情,但他的話隻是開了頭,徐文耀就瘋了,險些給自己造成實質性的傷害,王錚想想不禁後怕,他不是聖人,他的教育和觀念無法接受任何形式上的性侵害,隻要想想有這種可能,他都想遠遠躲開。


    但是現在他沒法躲開徐文耀,一方麵耽於對方的氣勢,另一方麵卻也不可否認對他產生了依賴。這個男人固執地把自己緊緊抱在懷裏,頭被他強勢地按在胸膛上,這個姿勢很親密,可時間一長就很難受,王錚卻沒力氣去掙開,也不夠膽去掙開。他悲哀地發現,自己真的有點怕了徐文耀,怕他不愛,又怕他太愛,歸根結底怕他愛了又不愛,這種情緒矛盾極了,難不成因為跟一個偏執狂生活在一起,自己的思維也變得古怪了?


    不能這麽下去了,這麽下去最直接的後果是將自己的生活決定權交付到別人手裏,最終隻能可悲地順著別人要的方式繼續下去,他不想繞了一大圈,又回到當年那個懵懂無知,隻知道要愛不知道怎麽去合適地愛的境地中。


    接下來好幾天,王錚開始有意無意地遠著徐文耀。兩人雖然還是住一起,一塊吃飯,睡一張床,但是徐文耀每次想碰王錚,都會被他躲開,躺一張床上想抱著他睡,王錚會渾身僵硬,似乎怕了他一樣。徐文耀心裏跟被貓抓似的焦躁,他想發火,但卻怕更讓王錚害怕自己,他想跟王錚溝通,卻總是被王錚岔開話題。


    徐文耀這時候知道,自己終於還是觸犯了王錚的底線,這個愛人固執起來,比他以往經曆過的任何一位都難哄,都難伺候。加上他又身體不好,徐文耀根本不敢跟他來硬的,跟他服軟吧,王錚又有自己頑固的思維模式,並不怎麽聽得進去。徐文耀仔細琢磨了那天發生的一切,明白自己在兩件事上做錯了,第一是不該撒謊,第二是不該試圖強了他。前一件事勾起他的情傷,後一件令他害怕,雙管齊下,全是王錚沒法接受的。也難怪他會想分開,恐怕這種不安定的戀情,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吧?


    如果他年輕十歲,那麽可能還可以用誓言打動他,可王錚已經快三十了,再來他跟前賭咒發誓,別說是王錚,就是徐文耀自己也說不出口。


    但問題總得解決,放著越不管就越麻煩。徐文耀等了一個星期,才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跟王錚正麵接觸,還是得托謝春生的福。他出院了,上頭的調令也下來,過兩天就要下放到鄉鎮政府機關鍛煉,臨走前,想請他跟王錚吃個飯,表達一下謝意。


    吃飯的地點由季雲鵬定了,在g市一家著名的粵菜館包了個房間。謝春生的麵子王錚不能不給,他其實也願意看到小謝拋下過去,重獲新生。那一天傍晚他沒坐徐文耀的車,而是自己打車去赴約,到了酒樓由禮儀小姐領著去到包間,一推門,卻見季雲鵬飛快從謝春生身邊坐回去,看見他立即咧開大嘴笑:“王老師你來了,文耀呢?怎麽不跟你一塊?”


    王錚沒好說自己不想跟徐文耀一塊來,便說:“他在公司,大概還有事吧,一會就來了。”


    “老徐也該放心讓你一個人出門了,老那麽護著,王老師也嫌膩歪是吧?”季雲鵬哈哈笑著起身給他拉了椅子,熱情地說,“王老師您快坐,喝點什麽?哎呦瞧我這記性,不能給您亂喝東西,說吧,您能喝什麽?”


    “白開水就成。”王錚微笑著答,轉頭看了看一邊坐著帶笑不語的謝春生,柔聲問,“小謝身體好了吧?”


    “沒事,”謝春生細聲細氣地回答,臉上浮上紅暈,說,“都出院好幾天了。”


    “現在沒多大事,骨頭什麽的還得往後好好養著。”季雲鵬笑嗬嗬地插嘴說,“我給他請了個保姆,天天專門給他燉補湯,這不,養得氣色好多了吧。”


    王錚仔細打量謝春生,發現他臉色紅潤,眉眼清秀得就如從畫上走下來似的,心裏寬慰,笑說:“確實好多了。”


    謝春生有些靦腆,卻看回王錚,含笑說:“王老師,我聽說你身體也不好,要好好保重啊。”


    “他你就別瞎操心了,沒見文耀跟老媽子似的伺候得可盡心呢。”季雲鵬笑嗬嗬地打趣說,“我還知道個笑話,告訴你啊,文耀因為太鋁耍較呂鎄趵鮮芩行炻瑁閬胂胄熳芷絞蹦歉閉司淖氨葡啵眯Π桑俊


    謝春生禁不住也笑了,王錚有些尷尬,幹咳一聲說:“徐文耀真是的,怎麽這種話也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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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是好哥們,穿開襠褲的交情,開個玩笑沒什麽。”季雲鵬說,“其實老徐心裏得瑟著,他是故意來跟我顯擺的,王老師,你真行,也就你能治得了他。”


    謝春生也輕聲說:“王老師,徐哥對你真好,我認識他這麽久,還從沒見他對誰這麽好呢。”


    王錚一時有些恍惚,自己擁有的幸運經由別人提點,仿佛落到實處似的,令他這段時間老想著怎麽分手的心思被狠狠撞擊了一下,原來徐文耀已經為他做了那麽多,連別人都看在眼裏,為什麽自己卻會故意忽略?


    就在此時,包廂門被禮儀小姐禮貌地推開,徐文耀大踏步走了進來,一進門看見王錚,臉上頓時鬆了口氣,季雲鵬起哄嚷嚷:“徐媽來了,哈哈,來遲了,先罰三杯。”


    “臭小子說什麽呢?”徐文耀在王錚身邊坐下,拿起濕毛巾展開了擦擦頭上的汗,說:“今晚不許喝,咱們都得開車呢。”


    他轉頭看了看王錚,欲言又止,陪著小心問:“怎麽出門,不開手機?”


    王錚忙從褲袋裏掏出手機一看,原來已經關機了,他抬頭對上徐文耀溫柔的眼神,忽然想到徐文耀剛剛可能已經找過自己一圈了,心裏愧疚,囁嚅著說:“我,我手機沒電,不是故意要關機。”


    他著急解釋的樣子落在徐文耀眼裏,卻被理解為害怕,徐文耀心裏抽緊,難道自己讓王錚怕到這種地步?他歎了口氣,柔聲說:“沒關係,我沒怪你,那什麽,我隻是有點擔心而已。沒事了,來,吃東西好吧?季雲鵬,”他提高嗓門,“你給點一個香菇扒菜心,小錚愛吃那個,還有,這家有一例燉湯不錯,你也給點一點。”


    季雲鵬笑嘻嘻地說:“誒,徐媽放心吧。”他當下按鈴叫來傳菜部的部長,照著徐文耀的指示點了好幾個王錚喜歡的菜,謝春生一直笑而不語,王錚老臉通紅,暗地裏扯住徐文耀的衣角低聲說:“行了,今天不是你做東道,還有小謝呢,你也問問人家愛吃什麽。”


    “哦,小謝愛吃什麽?”徐文耀這才想起來,笑著把菜單遞過去,對謝春生說,“今晚還是我請好了,祝賀你出院,也預祝你到下麵工作一帆風順,回來後平步青雲。”


    謝春生笑著接過菜單,說:“謝謝徐哥。”


    “客氣。”徐文耀搖頭對季雲鵬說,“不過小謝好養活,他不偏食,不像我們家小錚,跟小孩似的,吃頓飯我就差沒跟端著個碗跟在他屁股後麵追著求他賞臉多吃兩口。我們家那個保姆,就鄒阿姨,你們都見過,每次都跟我抱怨,王老師呦為人那麽隨和,怎麽吃東西那麽不隨和……”


    “我什麽時候是這樣的?”王錚臉上發燙,打斷他抱怨,“你不要胡扯,我好歹還能自己做飯,不像你煮個豆漿能把廚房燒了。”


    徐文耀笑嗬嗬地伸出胳膊來摟住他說:“對,你就這點好,挑食的人口味叼,連帶著廚藝也好,我是比不過你。”


    “春生,你看你看,又得瑟上了,文耀啊,哥們知道你有了王老師萬事足,日子過得像蜜裏加糖,可你也不用每回見了我都明貶暗褒,可勁兒誇你們家那位啊。”季雲鵬撇嘴說,“也不嫌肉麻。”


    謝春生也點頭湊熱鬧說:“徐哥自從跟了王老師,就像找到組織,這誇人的功夫蹭蹭往上長。雲鵬,我們習慣就好。”


    徐文耀大言不慚說:“那是,你們都得早點習慣,我隻有更肉麻,沒有最肉麻。”


    大家說笑中吃完這段話,氣氛其樂融融,一直吃到晚上九點多。出來的時候徐文耀拉著王錚的手毫不避諱,王錚想掙開,卻被握得更緊。這是一個初夏的夜晚,城市華燈璀璨,夜風涼爽宜人,有個人這麽牽著你的手往前走,視沿途注目對他們加以注目的人為無物,王錚覺得自己心裏湧上來一種直接而強烈的不舍。


    是的,他此時此刻,情感上舍不得徐文耀,就算理性上想跟這個人分開,自我保護的意誌一直在提醒他跟這個人分開,可他還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就開始關注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東西,比如徐文耀對他毫無保留的好,比如徐文耀跟他在一起,確鑿無疑的擔當。


    回家後,徐文耀又拉著他的手不放。但這次他沒說話,隻是盯著王錚,眼神中有說不出的乞求。王錚知道,雖然自己不說,但這段時間他表現出來的想分開的念頭,還是傳到徐文耀那,被他感知,讓他驚恐焦躁。他不說不做,是因為怕再一次做錯事說錯話,讓已經出現裂縫的關係不可收拾。他們倆呆在屋子裏都沒開燈,這一刻就隻是這樣安靜地互相凝望,彼此的呼吸溫熱地撲到臉上,連心跳估計都能聽得清楚。


    不知道是誰先動了一下,兩個人的嘴唇開始碰到一起,他們激烈而渴求地擁吻著,交換彼此心裏的害怕,對安全的渴望,對未來的祈求。他們吻得忘乎所以,似乎通過這種親密的行為,能讓兩個人靠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消弭那些說不出口的懷疑,衝淡彼此擺脫不了的陰影。


    過了很久,久到王錚覺得自己的唇都被對方啃噬得麻掉了,才聽見徐文耀歎息地,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別離開我。”


    王錚震動了,以往徐文耀說這句話都是充滿強勢的,大有威逼凶猛的姿態,但現在,他說這句話是暗啞而軟弱的,泄露出他不為人知的痛苦和惶惑,他沒法啟齒的哀求和渴望。它們同樣勾起王錚近乎相同的情感,王錚在這一瞬間理解徐文耀,他忽然意識到,也許就在這個男人威風凜凜,無所畏懼的表象下,蜷縮著一個跟他何其相似的,帶著卑微和怯弱印記的靈魂。


    這個人,他會嗖嗖地讓原本閉合了的樹眼長出樹枝,那枝幹往前伸直,不知道通向哪裏,隻有一點可以肯定,那會通往你沒體驗過的地方,另一種生活。


    於萱曾經說過的話,突然間清晰無比地浮現出來。


    原來,這就是跟徐文耀在一起的原因。王錚的心底忽然產生了一種勇氣,他抱住徐文耀的脖子,用力地回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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