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耀是接到護士的電話, 才知道病房裏麵鬧出這麽大的事。


    那名護士講的也不清楚, 聲線中帶了盡忠職守的刻板和一絲拚命壓抑著想傳播信息的興奮,所以她的敘述直擊整個事件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部分,那就是王老師被他母親痛毆了兩巴掌, 抱著母親的腳痛哭,後來因為情緒太激動一度休克, 不得不送去搶救。


    徐文耀的心瞬間就提到嗓子眼,渾身肌肉變得僵硬, 雞皮疙瘩粒粒浮現, 呼吸異常艱澀,好像胸口壓著大石頭,一吐一吸都得廢很大的勁。他直覺能感應到那一刻王錚的情緒, 有伏罪的心甘情願, 有愧疚到達頂點的哀慟,還有對母親這種存在根深蒂固的恐懼和敬畏, 這樣的衝擊之下, 他的身體肯定抵擋不了,畢竟那是一具才剛剛動過手術,極其脆弱的身體。


    這一瞬間,徐文耀想衝回去,看著王錚, 在他眼皮底下別想動這個男人一根寒毛,任他是誰。


    接到電話的時候徐文耀正在g市高檔酒店的中式茶廳中會晤一位市政廳高級官員,對方給他帶來重要的投標信息, 他則按規矩適當地為這個信息付出報酬。他麵無表情地接完由助理轉給他的電話,想了一想,果斷給助理下了一道命令,隨後,徐文耀若無其事回到座位上,按向來的規矩繼續談笑風生,將一場交易化為一次朋友聚會一般。但再鎮定,手還是不由自主顫抖,端起茶杯竟然濺落到手背上。對方笑著調侃他:“徐少,這極品雨前我是不會跟你搶的,慢慢喝無妨啊。”


    徐文耀眉毛不抬一下,哈哈笑說:“不好意思,有點低血糖,倒讓你見笑了。”


    談話還得進行下去,眼前這位官員他不能怠慢,但他憂心忡忡,好幾次想拂袖而去。對方本來令他熟稔於心的官腔,現在聽起來無比厭煩,好不容易終於把那位爺送走,時間已經將近黃昏。


    助理過來問他:“徐總,是在這用飯還是回公司……”


    “讓司機送我去醫院。”徐文耀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問,“現在那邊誰在那?”


    “您放心,季先生已經過去了,他帶著幾名保全人員的,都是剛跟公司簽了合約的,這種用得著他們的時候肯定會賣力。”


    “人呢?小錚現在怎麽樣?”


    “搶救過來了,那位著名的瞿教授不還沒走嗎?”助理微笑著說,“不是什麽大問題,您放心好了。”


    徐文耀卻一直崩緊著臉,一直坐進車裏,車開出老遠,才自言自語一樣問:“我是不是有點失常?”


    “沒。”助理忙安慰他,“沒有的事。”


    “可我這心裏頭,為什麽像感覺不到心跳一樣。”徐文耀閉上眼,喃喃地說,“看來以後得把人拿鐵鏈拴著係褲腰帶上才行。”


    “您說什麽?”


    “沒什麽,讓司機開快點。”


    徐文耀快步走向病房的時候,見門口長廊那擠了不少人,最顯眼的當然是季雲鵬帶著的幾個身材魁梧,黑衣黑褲的保鏢,此刻擋在門口凶神惡煞一樣,除了醫務人員誰也不準進去,一對夫婦帶著孩子正低頭安慰一名抹淚的老婦人,不用說,一定是王錚的母親了。李天陽站在另一邊皺著眉頭抽煙,一見到他,立即掐了煙撲過來,怒罵道:“徐文耀你什麽意思?你有什麽權利派人過來擋著我們?你有什麽權利不讓我們見小錚!”


    季雲鵬不用他說,早過來一手格開李天陽的攻擊,他是徐文耀的發小,爺爺那輩就是徐將軍的老部下,到他了更是從小跟在徐文耀屁股後麵搗蛋打架的交情。他身手不錯,腦瓜卻不靈活,讀書不成,參軍又不樂意,原本靠家裏關係謀個公務員也不難,但他卻莫名其妙地信服徐文耀,非要跟著他下海開公司。徐文耀念著打小的情分,對季雲鵬也不錯,知道他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本事,可勝在人品信得過,於是就將公司的保全部門整個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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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雲鵬一反手,就將李天陽這種沒練過的老百姓胳膊給扭到身後去,疼得他瞬間白了臉,但即便如此,李天陽卻毫不畏懼,大罵:“徐文耀你他媽別洋洋得意,告訴你,小錚的事上頭有父母哥嫂,再不濟也有我,怎麽輪,都輪不到你插手!”


    徐文耀一瞬間有種施暴的欲望,就如強烈電流劃過肌膚一般,他眼神陰沉,朝季雲鵬使了個眼色,季雲鵬咧嘴一笑,一拳猛擊在李天陽腹部,李天陽慘叫一聲,捂住肚子軟軟蹲下,季雲鵬麵不改色,抬腳又給了他一下,正要上前揮拳再打,徐文耀冷冷地說:“大鵬,夠了。”


    季雲鵬有些可惜地站直了,說:“才兩下。”


    “就兩下,多了浪費。”徐文耀慢悠悠走向李天陽,說:“你知道為什麽隻有兩下嗎?”


    李天陽冷汗涔涔,喘著氣怒瞪他。


    “我聽說王錚被他媽媽打了兩巴掌,事是你挑的,我不能打人老娘,隻好揍你。”徐文耀像敘述一件稀鬆平常的事那樣,“這兩下,就是讓你記住,王錚不是你能惦記的了。他很脆弱,很容易受傷害,我很心疼他,看不得他那樣,隻要他病倒了,我就心煩,我一心煩,就想找人出氣。”


    他轉身笑了笑,溫文無害地說:“不過你說的對,他的親人,我是該尊重。”


    他慢慢朝王錚的媽媽走過去,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溫和地說:“您就是王媽媽吧?您好,鄙姓徐,徐文耀,跟王錚是好朋友。”


    他頓了頓,又朝王錚的堂哥堂嫂點頭微笑說:“這兩位肯定是王先生伉儷了。”


    他來這麽一手,這三個人都有些愕然,半響還是堂嫂回過神來,厲聲問:“不用說這些客套話,我問你,你攔著我們不讓見小錚是什麽意思?你什麽時候能讓你的手下讓開?”


    她這話一說,其他倆人都憤怒起來,王錚母親含著淚罵:“滾開,我們高攀不起你這樣的貴人。”


    徐文耀也不生氣,笑了笑說:“我沒攔著你們啊,隻是請你們替小錚的身體考慮一下,他剛動過手術,醫生可是千叮萬囑,不能情緒激動的,我怕你們這麽一進去,萬一又有個好歹,我再有錢,也沒法立即找個匹配的心髒給他換。”


    王錚母親到底心疼兒子,聲音降了八度,問:“他,他怎麽會這樣?這孩子從小沒心髒病啊,我說呢,怎麽熬油似的瘦成這樣,這幾年我們不知道,他到底過的什麽日子啊?”


    她禁不住老淚縱橫。


    徐文耀不覺有些惻然,他放緩了口吻,認真地說:“阿姨,小錚是想您想的,又沒法說,放在心裏的事太多了,才成了這個樣子。”


    “這死孩子為什麽不說啊?這麽大的事也不跟父母聯絡,動手術連哥嫂都不知情,這萬一要有個好歹,他是想氣死我嗎?啊?”王媽媽一邊哭,一邊回頭質問王錚的堂哥:“你做人大哥的,他過得不好你不會搭把手幫一下嗎?跟我們打個電話也成啊,沒錢的話我跟他爸爸就是把老家房子賣了,也不至於讓他熬得這麽辛苦啊,現在好了,年紀輕輕的得了這種老人病,他才二十八啊……”


    “我們怎麽說,往年回去隻要跟您提阿錚的名字您立即就擺臉色,我們還怎麽……”堂嫂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堂兄一把製止,沉聲說:“阿田別說了,是我們沒照看好小錚,我們有責任。”


    堂嫂這時也紅了眼圈,垂下頭,抱著自己孩子默不作聲。


    “阿姨,王錚這些事是他不對,您打了兩巴掌,也該消氣,等他好了,要怎麽罰都隨您。”徐文耀話鋒一轉,說,“但現在他的身體真的不行了,忌諱大悲大喜,他以前再不好,也是您的孩子,要管教要打罵,也不能挑他身體承受不住的時候,不然到頭來,還得是您心疼,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王媽媽一邊擦眼淚,一邊抽抽嗒嗒地說:“你們不當媽,怎麽知道我心裏的痛?那個人來我們家說阿錚住院開刀,我魂都嚇沒了,半天沒知覺,他爸爸更是個沒用的,說眼前發黑,手腳怎麽也沒力氣,下樓都不行,還不是我老太婆拚著命出來看兒子?見了麵,看他瘦得都不成人型了,我當初養的好好的孩子,就這麽糟蹋自己,我能不氣啊?千辛萬苦拉扯他,小時候身體不好,半夜經常抱著去急診,他在家裏我連廚房的邊都舍不得他進,我兒子長到十八歲,連自己洗個衣服都沒試過……”


    徐文耀沉默了,他歎了口氣,柔聲說:“阿姨別難過,我往後會好好照顧他的,您看到沒,剛剛進去的醫生,領頭那個是全球知名的外科大夫,有他在,王錚沒事的。”


    “這種話怎麽能信?能信多少成?啊?”王媽媽抬著淚眼,忽然憤怒起來,大聲問他,“我兒子當初為你離家的時候,說得多好聽,什麽一定會幸福,一定會過得好,什麽那日子過一天強過過一年,我是不懂這些,但我現在想問你,他躺裏頭瘦成那個樣,開過刀,人看著精神也差,這叫過得好嗎?那什麽,什麽幸福在哪呢?啊?他背地裏吃了多少委屈才成那樣的?你別以為你有錢有勢就能欺負人,告訴你,有他老娘在,誰也甭想欺負他!”


    徐文耀啼笑皆非,說:“我不是……”


    “當初我就說過,跟個男人不是正路,可有什麽辦法?誰讓這短命仔一頭撞上去,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家也不要,父母也不要,一心一意要跟個男人過日子,這麽丟人現眼的話他也敢說,他也不管父母這心裏有多痛。”她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小沒良心的,當初就該一生下來掐死,也省得生他的氣。可天下哪有硬心腸的父母?啊?這麽多年,被他氣得要死,可我們為人父母的,天冷了還是惦記有沒人提醒他添衣服,天熱了有沒人給他燒綠豆湯解暑。他是逼得我沒辦法,隻好想通,隻好說變態就變態吧,隻要他過得好,是不是正路也管不了那許多。可有一樣,我兒子不是給人隨便欺負的!我關起門來要打要罵是我們家的事,我是他親娘,誰也管不著,可你要讓我知道你欺負他,我跟你拚命都不怕我告訴你,你說,現在你說,我兒子好好的怎麽會住院?怎麽得的心髒病?!”


    “嬸子,他不是小錚處朋友的那個。”堂嫂瞧不下去了,悄悄說,“那邊那個才是,而且他們早就分手了。”


    “啊?”王媽媽止住哭,尷尬地問徐文耀,“不,不是你哦,那,那你是小錚的,新,新朋友?”


    徐文耀笑了,大言不慚地點頭說:“是,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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