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進化課糞業、糞捐與糞政 明清以來的中國城市,是沒有下水道係統的,各家自備馬桶,方便完了,早上倒掉。倒到哪裏呢?有倒到汙水溝裏的,也有倒到河裏的,在南方城市,更多的是農民進城來收,挑回去肥田,有時還要付一點費。由於糞可以賣錢,於是公共場所,也有人建公廁,方便免費,但掏糞收費。那時農民沒有化肥,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向來視糞為寶,所以凡是物產阜豐之地,公廁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一點積存也沒有。據說歐洲在17世紀之前,城市也沒有下水道係統,在巴黎街上行走,說是千萬不能靠近臨街的窗子,弄不好糞水就會自天而降,淋你個臭不可聞,頂多潑糞的人探出頭來,道聲對不起。比較起來,中國的糞便處理方式,要優越多了。 這種城市狀況,一直到中國政府跟西方接軌,變成共和了許久,依然如此。大概隻有租界和少數高等華人的所在,才有現代西式的廁所和下水道。當然,時代前進,人也未必沒有變化,在某些城市,糞業出現了,看到人員來往頻繁,建公廁有利可圖,有人開始以此為業,沿街大建(或者改造)公廁,競爭客源。比如廣州,民國前期國民黨總是在此搞事,跟北京政府對著幹,來往軍民人等極多,所以公廁業格外發達,三步一廁,五步一所,甚至派有專人看守,兼職拉客。有的城市,則由地方有力人士,組織勞工包攬掏糞事務,然後統一賣給農民,如天津和北京。不過,古代的官府,從來沒有動過在糞上生利的主意,即使像清末辛醜以後,巨額賠款和舉辦新政的雙重壓力,地方官官聲又大壞,但同樣沒有人動過開徵糞稅或者糞捐的念頭。然而,進入民國就不一樣了,主事的軍閥生財有道,主意打到了糞業的頭上,據說是由四川的楊森首開記錄。楊森曾經短時期占據過成都,做過四川督軍,在主政成都期間,楊森手筆很大,不僅修馬路,而且要移風易俗,讓人在街頭巷尾到處刷“楊森語錄”,比如,“楊森說,吸鴉片是東亞病夫!”“楊森說,不要隨地大小便!” 但是大手筆的另一個方麵多少有點陰暗,那就是拆民房,不給補償,同時開徵糞捐,派軍警在城門口堵截進城挑糞的農民,按挑收錢。吃辣子的川人,嘴巴也辣,送給楊督軍一副對子,曰:自古未聞糞有稅,於今唯有屁無捐。 嘲罵可是嘲罵,隻要有好處可撈,任何的弊政都會很快流行開來,而且堅持下去。楊森督軍沒有做多久,就被其他軍閥趕下了台。但是一個楊森倒下去,千萬個楊森站起來,糞捐很快被發揚光大,推及全國,到了國民黨當政的時候,糞捐還在收。不過,這個時候,由於行政現代化的步伐加快了,行政部門多了起來,對於糞捐的徵收,出現了新的問題。衛生局說,糞便有關衛生,捐該我們收;社會局說,人入廁方便,是由於社會問題,所以該我們收;稅務局急了,說,收稅本來就是我們的事,憑什麽你們來打岔橫插一腳!相持不下的結果就是,一個廁所,衛生局收衛生捐,社會局收社會捐,稅務局才收糞捐。同時,由於三家機構需要協調,於是就有了糞政。 在學習西方的道路上,我們的公共行政,在機構設置上,永遠膨脹得最快,在公共政策上,在收費方麵永遠發育得最快。民國時有個名人,叫聶雲台,寫了一本小冊子,名為《大糞主義》,說是要各級行政長官帶頭掏糞,如果怕不安全可以派衛兵保護。當然,打死這些長官,他們也不會去掏糞,隻是他們的眼睛,其實並沒有放過廁所。


    歷史的進化課當上之所好具有正麵價值的時候……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是中國人的古訓。都說楚王好細腰,後宮多餓死,其時,楚王治下的眾多官員的家眷姬妾如何?書上沒說,不過,按情形估計,應該也在拚命減肥,做餓死或者快要餓死狀。當然,楚王這種行為,由於事牽好色,按古訓是要遭到譴責的,自然不足為後世訓。可是如果上之所好,好得很正麵,具有符合中華民族傳統美德的價值的時候,又怎麽樣呢?從史書上看,好像也有問題。 閻敬銘是晚清同光中興重臣中,地位重要、作用非輕、卻不顯山不露水的一位。閻敬銘這位西北來的陝西佬,一生崇尚節儉,傳說中有許多他如何摳門的故事。不過,由他執掌戶部(類似今日之財政部),西太後老佛爺想要辦個慶典,弄個熱鬧,花銀子總要有點麻煩。他最大的功勞是阻止了重修圓明園,否則,以當時中國貧弱的現狀,不知道要因此整死和餓死多少平民百姓。不過,崇尚節儉的閻敬銘,也有打眼的時候。據說此公主政山西時,一貫其節儉的風格,一上任就看上了山西的褡褳布。那時候跟現在不一樣,山西是個出商人的地方,大個的商人做票號生意,掌管天下的銀錢,小個的則什麽都做,滿世界亂竄,走到哪兒,身上都免不了有個大號的褡褳,什麽都往裏裝。褡褳布都是特別織就的,結實耐用,價錢還不貴,缺點是比較厚和硬,不太適合做衣服。可閻敬銘不管這個,就是用褡褳布做袍子,走哪兒穿哪兒,看見下屬有穿褡褳布衣服的,嘴上不說,眼睛裏冒著喜歡。不久,山西的官員個個都置起了褡褳布的袍褂,外麵來的官員新上任,見閻中堂之前,必然得添置一套褡褳布的行頭,害得當地褡褳布價格直線竄升,比綢緞還貴。時間一長,閻敬銘習慣了褡褳布的官場風景,如果有誰不穿褡褳布的袍褂,他反倒要不舒服了。可巧,有天還真的就碰上一位新上任的官員,穿著外麵日常的官服。中堂大人不高興了,談話中,言裏言外譏刺人家奢侈。這個官員急了,說:下官實在沒有多餘的錢了,添置不起褡褳布的袍褂,隻好穿平時穿的衣服來見大人。到此,閻敬銘才明白自己提倡的節儉風尚,已經變成了一種新的奢侈。 地方首長所為尚且如此,如果皇帝也有同好,那麽效果可想而知。在清朝諸帝中,嘉慶皇帝是個苦命人,等到他上台的時候,朝廷的錢差不多都讓他那個過於張揚、也過於風光的爹爹花光了。看著空空如也的國庫,他摳門摳得近乎變態,不僅自己什麽錢都不敢花,甚至提倡穿補丁衣服,如果有官員真的穿了打補丁的衣服,不管官聲如何,總是會令他滿心歡喜。自然,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一下子大小官員就統統簡樸起來,裁縫鋪裏專門做補丁官服賣,比新衣服價錢還高。 走私大王賴昌星說,不怕官員不貪,就怕他們沒有愛好。言外之意,隻要他們有愛好,他就有辦法攻下來。其實,這個道理我們從古到今的官員們都懂。上級的愛好,在某種條件下就是他們升遷的機會。不管這種愛好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隻要有愛好,就會有人揣摩,有人逢迎,有人投其所好,真的或者真假莫辨地裝作自己也有同好。 道理很簡單,總的來說,討好一兩個人,總比討好眾多的百姓要來得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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