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鋪天蓋地的新聞均離不開前夏氏總裁夏兆柏攜同性愛人返港的消息,財經版以關注恒生指數一派低靡的情況下預測夏兆柏此時回港對原夏氏公司股價升漲意義何在;而社會版則以傳奇故事形式敘述這樣一位白手起家的富豪在金融危機中全身而退的故事;娛樂八卦則關注他向來多姿多彩的私人生活,當然最終關注點落在此次高調帶回的神秘戀人身上。也不知夏兆柏用了什麽手段,各大周刊竟然均不知我的來龍去脈,一時間揣測雲雲,猜我為法國富商之子有之,或浪漫之都的年輕學子也有之,或出身低微但卻被富商一見鍾情而麻雀變鳳凰的也有之。也許都市人窺伺的獵奇心理更喜歡第三個版本的故事,一時間關於美少年如何落難法蘭西,年輕富商如何英雄救美,終於使寶珠不再蒙塵,成就一段佳話。整個將我當成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嫁入豪門的爛俗電影主角。


    似乎在此個事件中,同性戀成分隻是整個俗套故事中吸引人眼球的看點,但卻沒有帶來我惴惴不安的鄙夷和嘲諷。這絕不是因為社會已經開明了坦然接受同誌的地步,而在於,人們已經自動自覺將我套入那灰姑娘現代愛情故事的框框中,這個故事決定了愛情至上的道理,而至於我是個男人,隻不過在滿足都市人言情想象的時候多一道綺麗的色彩而已。


    無論如何,報章都刊登了我們十指緊扣,相視而笑的那個瞬間。我的臉基本上被大幅墨鏡罩住,隻看到尖細的下頜骨昂起。夏兆柏整張臉袒露人前,低頭看我的那一瞬間,原本硬朗的線條柔和溫暖,洋溢無需明言即能感受的愛意和寵溺。我第一次站在他者的角度看他,實在不能不承認,這個男人露出如此溫柔的神情,真的很令人怦然心動。據說許多女人看到這一照片紛紛尖叫感慨,夏兆柏此時若參加競選定能贏得許多女粉絲的支持,報章雜誌戲稱“師奶殺手”,這些都是後話了。


    我們倆的事公諸於世,第二日簡媽即上門怒斥了夏兆柏一通,後來在我的勸慰和夏兆柏的保證之下才慢慢消氣,卻仍然憂心忡忡。我明白她的思慮,港島是西化了上百年,然而骨子裏卻又固執保有中國傳統的文化習俗和價值觀,同性戀再怎麽說,也不是能夠拿出來長臉的事。我往後求學讀書已定在港島,那麽人來人往便有不少風險,簡媽擔心的是這個。慈母之心,便是過慮也情有可原,我一再寬慰她,人活著不愧對天地良心就好,至於其他實在不是我們能夠控製的。


    再說了,萬一真的有問題,我和夏兆柏都能解決。


    我沒有細問簡媽新交男朋友的情況,但看她換上玫瑰紅裙子,臉上薄施粉黛,目光水潤盈盈,卻也知道那位未曾謀麵的先生給予這個女人帶來第二次愛情的滋潤。所有關於此人的資料此刻都鎖在我二樓房間的抽屜中,詳細到他小時候搬過幾次家,換過幾所幼稚園。從字麵上看,這位任職港府下屬部門的公務員張先生倒是個安分守己的老實人,但值此多事之秋,我卻不能不心懷警惕。


    我通過夏兆柏,將這位張先生避開簡媽,約來林宅,在林夫人當年舉辦下午茶的精致會客室接待了這位中文名為張德旭的先生。黎笙本著一如既往的八卦精神又冒充管家,板著臉將張先生領進宅門,特地繞了一樓回廊一周,將整個老式宅院的氣派和豪華展現一番後,才慢吞吞領他進到光線充足的會客室。


    我聽任黎笙玩這種把戲,因為我知道,在經曆足夠長時間的行走和足夠令人眼花繚亂的上流社會生活場景在一個出身平凡的人麵前展現後,已經隱隱給了這位張先生一個下馬威。如果他足夠聰明,那就該明白,這裏沒一個人是他惹得起的。黎笙唱了黑臉,則我需要唱白臉,我在黎笙推開會客室的門,喚了聲:“簡少,客人來了”的瞬間,便立即站起來迎接,帶著訓練有素的風度和微笑朝他伸出手去,說:“幸會了張先生,見到你很高興。”


    張德旭明顯愣住了,呆呆看著我,過了五秒鍾後才在黎笙的咳嗽聲中如夢初醒,伸出手幹巴巴地道:“幸,幸會,我,我是張德旭。”


    黎笙忍住笑,我橫了他一眼,微笑不變地握過他的手後飛快放開,說:“幸會,我是簡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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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你媽咪常常提起你。”他仍然有些回不過神來。


    我笑著說:“希望我媽媽沒有給你透露太多我的童年糗事。請坐。”我指了指沙發。


    張德旭小心翼翼地坐下,我不露聲色地打量他,他長得比我想象的老氣,幸而沒有禿頂,模樣看起來普普通通,放入人堆中當看不到,全身上下唯一值得激賞的地方就隻有漿洗幹淨,熨燙筆直的衣服,為什麽簡媽會挑這麽平庸的男人?我不自覺蹙眉,黎笙適時打斷我的遐想說:“少爺,您的下午茶已經準備好了。”


    “擺上來吧,謝謝。”我點了點頭,對張德旭說:“英式的奶茶,可以喝嗎?”


    “我不挑。”他有些拘謹地疊起手。


    “那就好。”我示意黎笙將東西擺上來,黎笙眼角含笑退了出去。


    我提起話題說:“張先生與家母認識多久了?”


    “大概有一年,”張德旭有點靦腆,說:“不過正式交往才在最近。”


    “我聽口音,張先生不是本港人?”


    “我是台灣人,但早年來港島求學就一直留在這了,”他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可惜呆了這麽多年,粵語還是說不好。”


    我笑了,這個男人笑容中難得帶著純真,我忽然有些明白他的吸引力在哪,點點頭說:“粵語是種古老的方言,比國語多出幾個調,一般人要學確實很難。”


    “可你的國語說得很好,”他驚奇地說:“我在這裏寧願說英文都不願講國語,實在是港人說國語太可怕了。”


    我嗬嗬低笑,此時黎笙推門進來,將茶點一一擺好,這是待客的東西,比我平時用的要講究和精細很多。我親自為他調了奶茶,遞到他麵前的矮幾上,微笑說:“請。”


    “不敢當。”他忙道了謝,端起來喝了一口,誇獎道:“好味道,你好厲害。”


    “沒辦法,我從小隻有一個母親,自然要學些東西來好好照顧她。”我端起茶杯,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說:“張先生,你要知道,我對我母親的重要性。”


    他疑惑地看著我。


    “說白了,你們倆的事,如果我不同意,家母一定會聽取我的意見。”


    “你,你為什麽不同意?”他有些急了,說:“你擔心我對淑英不好嗎?不會的,我一定會對她好……”


    “怎麽個好法?”我盯著他,一迭連聲問:“你積蓄微薄,薪酬有限,做了十幾年事,卻謀不到一官半職。除了工作穩定些外,你連住的地方都是政府宿舍,港島一尺房動輒幾萬,恕我直言,我看不到你有什麽能讓家母過得好的保障。”


    “你,你年紀這麽小,為什麽學得這麽,這麽市儈……”他急了,結結巴巴地說:“有錢不是決定一切的,我是給不了淑英大屋住,也不能讓她穿名牌衣服,但我會對她好。為她做飯,她累了,我可以給她捏肩膀,有空我會帶她去爬山,帶她打太極鍛煉身體,以後退休了,我會帶她回大陸,去看看她當年長大的地方。這些,這些都不是錢能夠買的,我,我是沒什麽用,但我賺的每一分錢都會交給淑英管,總之我就是會對她很好很好……”


    他激動到有些哆嗦,我卻冷冷打斷他:“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


    “什,什麽?”


    “你的年薪我們都很清楚是多少,而且你剛剛的敘述,也顯然要我相信有情能夠飲水飽,但奇怪的是,我那天不巧在家母手腕上看到一款鑽石表。”我冷笑著說:“你對此作何解釋?”


    他臉色一下漲紅,囁嚅著說不出話來。我也不催他,慢慢端起茶杯再啜飲一口,才輕描淡寫地說:“張先生,家母是怎麽跟你描述我的?”


    他愣愣地說:“淑英總是說你很乖,很懂事,又孝順。”


    我笑了起來:“你知道,做子女的,通常不會把自己負麵的東西展示在父母麵前。我除了孝順、懂事外,其實還很認死理。”


    他抬起頭,目光中有不解和些許的畏懼。


    “我的思維很簡單,欺負我行,但欺負我媽不行。”我淡淡地說:“張先生既然不願坦誠,那麽我隻好求助廉政公署,你知道,他們很樂意請人去喝咖啡的。”


    “你,你知不知道這是毀人的做法?你這麽小,怎麽就這麽不善良?”張德旭怒道:“你要是我的兒子,我打死了都不心疼!”


    “很顯然我不是。”我說:“你該慶幸這一點。”


    “對不起,我有點事要先走了,”張德旭怒氣衝衝地站起來,忽然從夾克中掏出一個小禮物盒,重重放在桌上說:“這是我給你的見麵禮,雖然你看來根本不想要!”


    我嗬嗬低笑,站了起來,說:“你對我母親的愛,就隻有這麽一點?”


    他猛地收住腳步,回過頭來。


    “你對我母親的愛,原來一點都比不上你無謂的自尊心。”我含笑著說:“你寧願拂袖而去,都不肯為了我母親,放下自尊跟她唯一的兒子好好溝通。張先生,這樣的話,我怎麽放心把家母交給你?”


    張德旭愣住,隨即悻悻地坐回沙發,我笑嘻嘻給他添了茶,把點心朝他麵前推了推說:“請用。這是宅子裏的老食譜了,從五十年前,在這個地方,就用這樣的東西待客。”


    他心不在焉地拿了一塊咬了一口,似乎在做什麽掙紮,我也不幹擾他,隻是靜靜喝茶。忽然之間,我看見他握緊拳頭,咬牙說:“那個表,是我賣了一套老郵票買的。”


    我心裏一凜,坐直了身子,張德旭苦笑了一下說:“我們家是四九年大遷徙才到台灣的,我父親還在大陸的時候就好集郵,家裏收藏了幾套珍惜郵票。他老人家去世後,我們姐弟三人就分了它們。你說得對,我長年呆在清水衙門,人又不機靈,混了這麽多年,也沒個一官半職。淑英,淑英那天說生日,她那個人你也知道,勤儉得要死,恐怕這麽多年從沒過過生日。”他略帶譏諷地看了我一眼,說:“你住這麽好的房子,聽說,男朋友很厲害,可是你可能也沒注意過,你媽媽手上,沒一塊像樣的手表。”


    我心裏一痛,慚愧得幾乎要垂下頭去,卻聽張德旭說:“我想了想,往後結婚,淑英肯定不喜歡鑽石戒指這些,不如給她買個鑽石表,更有紀念意義。但我沒有那麽多積蓄……”


    “別說了。”我打斷了他,聲音竟然有些哽咽:“請別說下去。”


    我站了起來,朝張德旭鄭重地欠身說:“對不起,請您原諒我剛剛的無禮。”


    這個老實男人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差點碰翻奶茶杯子,扶住我的肩膀說:“不,不用這樣,怪我沒說清楚,你擔心你媽媽也是情理之中。”


    我點點頭,低聲說:“謝謝。”


    張德旭猶豫著拿起剛剛那個包裝得過於花哨的小禮物盒,遞過來說:“我,我聽說你要考大學了,不知道送什麽,這個送你。”


    我接過來,問:“我可以拆開嗎?”


    “當然。”


    我拆開彩帶和紙,發現裏麵是一支鋼筆,登時愣了一下,兩世為人,我收過各種各樣的禮物,卻從沒有人送給我鋼筆。我撫摸著筆身,微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們現在都用電腦,但,我想到什麽時候,你都得拿筆寫字……”張德旭笨拙地解釋著。


    “你說得對,”我笑著仰起頭:“我很喜歡。”


    “真的嗎?”張德旭高興地笑了起來。


    “真的,謝謝你,”我猶豫了一下,輕聲說:“uncle。”


    “在說什麽這麽高興?”夏兆柏推開門,大踏步邊走邊說,微笑著過來親吻了我的臉一下。


    我拉住他指著張德旭說:“這是uncle張,我媽媽的男朋友,這是夏兆柏。”


    “幸會。”夏兆柏很有風度地伸出手說:“早聽小逸說過你了,今天才見,是我的失誤,請見諒。”


    “不不,”張德旭又緊張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夏先生是大忙人。”


    “既然來了,就一起用個便飯?”夏兆柏搭著我的肩膀微笑說:“我想小逸一定很想盤問你。怎麽樣,給他個機會?”


    張德旭靦腆地笑了,說:“剛剛已經過過一次堂了。”


    夏兆柏嗬嗬笑了起來:“小孩子不懂事,有些話說得不妥,您別往心裏去,他也是緊張他媽媽。”


    “我理解我理解。”


    “那麽一起去飯廳吧?”夏兆柏提議道。


    這老實男人怎麽有膽子違抗夏兆柏的命令,就算心裏不願,也隻得跟著我們走去用飯。


    幸好席間夏兆柏興致很好地跟張德旭聊了許多,我也努力將功補過,一餐飯吃得還算其樂融融。隨後我與夏兆柏親自送張德旭出去,一直送到大門外,看著他的車離去方罷。忽然之間,我感覺遠處有微微閃光,正覺得疑惑,嘴唇上一熱,已經被夏兆柏吻住。


    這個吻有些突如其來,我微微推開他,低聲問:“怎麽啦?”


    “有人在偷拍。”夏兆柏冷笑說。


    “那你還親?”我瞪了他一眼。


    “不是狗仔隊,是沒事給自己添堵的人。”夏兆柏看著我,嘴角一勾:“寶貝,來,我們親得更熱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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