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想要問,你打算怎麽辦?”我迎視著他的眼睛,說:“我認識的夏兆柏,好像每做一件事,都有他很充分的理由。你不妨可以告訴我這些理由。”


    夏兆柏看著我,良久未發一語,未了更緊環抱住我的腰,臉埋入我的胸口,似有深深眷戀,但我與他相處多年,此時此刻,卻知道他在猶豫,或者是在遲疑。他自來胸有成竹,從容不迫,當年便是獨對十數個持刀械的凶神惡煞之徒,卻也未見他退縮畏懼。由始至終,能令他流露生而為人的軟弱情緒那些事件,諸如恐懼、膽怯、猶豫、痛苦等等,想來想去,皆是與我有關。


    即便是我再無視,再不承認,這樣一個男人,將弱點擺在我麵前,總是比他的強勢和威嚴更令人心有戚戚。


    我長歎一聲,第一次主動將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撫一樣地拍了拍,溫言說:“有話不妨直說,我在聽。”


    夏兆柏貪婪地呼吸我身上的味道,過來好一會,才喟歎說:“你的味道,不論從前或現在,都能讓我心平氣和,整個人靜下來。”


    “聽起來像在誇我有安神補腦的功效?”我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說:“好了,起來好好說話。”


    夏兆柏也笑了,側身拉過一張轉椅,坐在我麵前,握著我的手說:“我以前在鄉下,一到夏天,到處都是飛蛾蚊蟲。晚上放了蚊帳悶死,打開蚊帳卻會被蚊子咬死,我媽采驅蚊草熏屋子,卻差點把我們幾個熏死,總之每晚睡覺都是個大問題。雖然我姓夏,可我討厭夏天。”


    我點點頭,問:“不是有,蚊香嗎?”


    “貴。”夏兆柏笑了笑,說:“我媽沒舍得,所以每到晚上,我爸都先脫幹淨躺床上,過半個小時才喊我媽去睡。”


    “為什麽?”我詫異地問。


    “因為他要先把蚊帳裏的蚊子喂飽了。”夏兆柏微笑著看著我。


    “令尊令堂,感情可真好。”我由衷地說。


    “是啊,他們死得早,沒來得及教我多少東西,”夏兆柏雙手合什,將我的手掌裹在其內,柔聲說:“但對睡一個床的人好,這是我從小就學到的。”


    我臉上有些發熱,垂下了頭。


    “小逸,”夏兆柏裹緊我的手,輕聲而有力地說:“你是我想對一輩子的人,我不會像對生意場上的對手,對手下的弟兄,對多年的老朋友那樣對你,你明白嗎?”


    他這麽簡單的兩句話,忽然奇跡般地將我來之前那種隱約的忐忑一掃而空,我微微一笑,戲謔地問:“讓你脫了衣服當人肉蚊香,也肯嗎?”


    夏兆柏眼睛一亮,微微笑了起來:“隻要你信我肯,我就會肯。”


    我慢慢收斂了笑容,注視著他的眼睛,道:“這句話,很重。”


    “我總還有點誠信在,你放心,我言出必行。”夏兆柏擲地有聲地說。


    “好。我可以信你。”我緊跟著問:“既然如此,又何必讓陳三少受池魚之殃?”


    “小逸,不管是不是夏氏授意要吞並陳氏,我都希望你明白一個道理。”夏兆柏緩緩地說:“這也是我要說的第二層意思了。你也做過總裁的位置,應該明白,這個位置,殺伐決斷,有時候並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我心裏一凜,問:“難道你還不算大權在握?不可能,你不是我……”


    夏兆柏搖搖頭,說:“我當然占了絕大多數的控製權,但是,決策層與董事局,總公司與分公司,直係部門與旁支部門,我方與他方,都必然有各種各樣的矛盾存在。我要兼顧的東西很多,如何均衡各方麵需求,追求利益最大化,如何營運夏氏,讓它發展得更好,讓底下好幾萬人的飯碗不會打掉,這是門大學問,我坐這個位子,從來就不可以任意妄為。所以像那種是打著你的名義,去做那種聽起來好像很浪漫,實際上很愚蠢的,爭風吃醋的傳聞,你了解我,應該知道,我沒那麽有空,也沒那麽無聊。”


    “我知道,”我心裏越發安定,微笑道:“你為人一向實際,聽歌劇不如去唱k,吃牛扒不如吃牛腩麵。”


    夏兆柏嗬嗬低笑,說:“你走了那三年,港島每逢交響樂盛典,我其實都有盡量去聽。”


    “怎麽樣?”


    “不如回鄉下聽阿婆阿嬸唱鹹水歌。”夏兆柏一臉敬謝不敏說:“這個洋罪,可不是人受的。”


    我們相視一笑,均想起當年一同聽歌劇的情形,隻是真如歌詞所寫:多少時光匆匆溜走,轉眼人已白了頭。這一刻,我們都有些沉默,仿佛一起悼念,那一去不返的歲月如歌。很久以後,我才清清喉嚨,說:“這麽說,即便是夏氏真的在惡意收購陳氏,你也阻止不了?”


    夏兆柏看著我,說:“如果是我們做的,我也不會阻止。”


    “兆柏,”我皺了皺眉,說:“你別做得太絕好嗎?陳氏幾代積累才出這份家業,三少其實很有能力,隻要給他時間,陳氏必定會在他手中發揚光大,何必趕盡殺絕……”


    “小逸,”夏兆柏正色地打斷我,說:“我不喜歡你摻和到我的公司決策中來。”


    我一愣,頓覺窘迫難堪,狼狽地說:“當然,是我僭越。”


    夏兆柏歎了口氣,伸出手想抱我,卻被我側身避開,他無奈地說:“小逸,這是我的原則,你不能理解嗎?”


    “我自覺多嘴,不用再聽了,”我站了起來,淡淡地說:“夏先生放心,以後鄙人會明白自己身份,也請夏先生自持身份。”


    “小逸,”夏兆柏臉上繃緊,一把將我不由分說拉入懷中,說:“別鬧脾氣,別鬧!”他提高嗓門,我心底隱約還是有些怕他,被他一低吼,竟然乖乖地不再掙紮。夏兆柏緩和了口氣,低頭看我的眼睛,說:“覺得委屈?我剛剛說的話削了你麵子?你也坐過這個位置,你也明白商人是怎麽一回事,那你說,為你一句話,我決定公司放掉到嘴的鴨子,這是一個成熟的決策者會做的事嗎?”


    我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卻聽夏兆柏繼續說:“陳氏的收購,我自有分寸,但我覺得你該明白,無論夏氏跟陳氏恩怨怎樣,這都是商場上的事,跟你,跟我們的感情,沒有任何關係!我若要啃下陳氏這塊肥豬肉,那也是因為它經營不善,理該被啃,不是為了他家三少糾纏你那點破事!老實說,陳成涵那點伎倆,我還沒放在眼裏!”


    我猛然抬頭,責問道:“這就是說,陳氏陷入危機,還真是你一手策劃的了?難為你了啊夏先生,布這麽一個局得花不少時間吧?從什麽時候開始籌劃的?居然還能騰出時間來醫院陪我,你可真了不起,撞見陳成涵的時候挺得意的吧?他那點伎倆你不放在眼裏,那麽我呢?你知不知道現在全世界都以為你夏兆柏為了一個男人怒發衝冠,陳家人恨我入骨?陳成涵隻怕也跟著恨我,你開心了?”


    夏兆柏臉色陰沉,狠狠地問:“我說了,重點不在於這件事是不是我幹的,而在於無論是不是我幹的,你都該相信我不會算計你!還是說,你根本就很在乎姓陳的小白臉恨不恨你?!”


    我被他的臉色駭住,低下頭,小聲說:“我跟他,隻是算談得來的朋友。”


    夏兆柏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努力平息怒火,我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這段爭吵毫無意義。我的本意並不是要宣泄,而是要溝通,並不是要責怪他害我被陳家人痛恨,而是要問清楚他到底想拿陳氏怎麽辦。想到這裏,我微微歎息,換了語氣說:“兆柏,我的意思,是不太願意看到一個朋友的公司因為你而垮台。這種破產的經曆並不好受,越是心高氣傲的人,越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公事上你的考慮我都明白,但是我不願我的朋友,因為你而陷入困境,這樣我會很愧疚。”


    夏兆柏冷冷地問:“為什麽?”


    “什麽?”


    “為什麽你會覺得愧疚?”夏兆柏目光炯炯地盯著我:“他就算被我逼跳樓,也是我造孽,與你何幹?”


    我一下被問住,呐呐地說不出話來。夏兆柏跨前一步,將我環在胸前,低聲問:“我可以理解成,你覺得跟我是一家的,所以替我難過愧疚?可以這樣理解嗎?”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臉頰迅速感覺到火辣辣,慌忙垂下頭,卻被夏兆柏一把勾住下巴,緊接著唇上一熱,他的吻已經逼了上來,輾轉反側,帶著試探和壓抑的怒氣。我仰起頭,乖乖讓他親,心裏也明白,這個時候再去逆鱗無疑找死。就在此時,門口忽然傳開剝啄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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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有人……”我趁機從他的吻下逃開,好意提醒他。


    夏兆柏眉毛皺得快擰出水來,不情不願地放開我,陰沉地吼道:“進來!”


    來的是那位兢兢業業的助理先生,他察覺氣氛不對,立即垂頭說:“對不起夏先生,您的會議到時間了。”


    “我馬上就去。”夏兆柏怒氣衝衝地道:“讓他們等一下會死嗎?”


    “是,對不起。”那位助理鞠躬退出。我摸摸被他咬腫的嘴唇,說:“我回去了,你忙吧。”


    “小逸,等等,”夏兆柏拿過我的圍巾,親自替我帶上去拉好,說:“我讓司機送你。”


    “好。”我點點頭,他欲言又止,半響才在我臉頰上吻了一下,說:“別胡思亂想,回去好好吃藥休息,晚上我去看你。”


    “恩。”我答應了。


    午後時分,從頂層辦公室望下去,這個都市卻不肯稍微安寧,仍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我堅決不用夏兆柏陪同,與他的助理一並慢慢乘坐電梯下去。助理姓王,緘默寡言,身上有深深令人信賴的氣質,對我也頗為客氣,眼神坦蕩,絲毫沒有半分好奇或鄙夷。我與他一路無話,等到快到達一層大堂,他方微微一笑,用醇厚的大陸北方口音說著悅耳標準的國語:“簡少回去後,請務必記得臥床休息,夏先生說過,您每天中午要睡午覺,不然就會很沒精神。”


    我有些尷尬,頷首說:“謝謝,我會注意。”我看了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希望我的這些瑣事沒有麻煩到您。”


    “簡少太客氣了。”王助理微笑說:“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我又笑了笑,隨即閉嘴。哪知向來不多話的王助理,忽然又說道:“如果您有空,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


    “夏先生每日午餐都草率應對,我們這些做員工的很難跟他溝通。”王助理不在意地看了我一眼,說:“如果有簡少過問兩句,我想夏先生一定會當回事。”


    我想起中午夏兆柏也不過一杯咖啡,一個三明治應對,不覺有些難以置信,問:“他,每天都這樣?”


    “差不多。”王助理點頭說。


    “你不覺得,如果我過問,會幹涉你的工作?”我忍不住說。


    “簡少,”王助理說:“我跟了夏先生有些年頭,從大陸過來就一直跟著他。夏先生不是一個聽勸的人,但他為了您,破例很多。”他淡淡地笑了,說:“我想,如果您過問一下,效果會不一樣……”


    他話音未落,卻聽“叮當”一聲,一樓已到。王助理按住按鈕,躬身請我先出,我點頭道謝,踏出電梯門,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我已經來了三趟,你們都借故推搪,我真的是來與夏先生做生意的,你們怎麽可以這樣就把客戶拒之門外?”


    “對不起先生,可夏先生真的沒空,我們已經盡量在為您通報他的秘書室了……”


    我心頭一震,循聲望去,那人正好轉頭看過來,一見到我,眼睛一亮,隨即喊道:“簡簡,你怎麽在這裏?上帝,我找你都快找瘋了。”


    他是用法語說的。


    我不自覺苦笑了下,說:“simon,你呢,又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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