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你這死八婆什麽事?”林俊清迅速爬起來,罵道:“我再丟架,都是林家的人,好過有些人費盡心機,還是改不了克夫命,死都進不了林家的門!”


    “老娘進不進得了林家門輪不到你來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那些事,吃碗麵反碗底(忘恩負義),是啊,你是該慶幸我終究沒嫁成,如果不是,我做林夫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從林家趕出去!”


    “憑你?你哪位啊?”林俊清鄙夷一笑,說:“帶黴運,拖衰家,你可是樣樣占全。東哥要真娶了你,那才是家門不幸,還好他走得早,晚一點,隻怕死了都沒法眼閉。”


    薩琳娜氣紅了眼,罵道:“那也好過你這個勾結外人,謀算家產的反骨仔。林俊清,我拜托你照照鏡子,你有什麽啊?沒了東哥,沒了林家,你算什麽啊?你以為自小別人讚你聰明,讚你厲害,是你真的很棒,很優秀嗎?放屁!那是人家看在東哥麵子上,看在林家麵子上。你看看你,你現在算老幾?誰管你啊,你不過是大醫院裏一個小住院醫師,說不定這個職位還是熟人看在林家過去的麵子上才給你。就你這樣的,還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啊?還覺得東哥做家主是委屈了你?我告訴你,東哥就是樣樣比你強,比你強太多,你給他提鞋都不配!”


    “好,很好,”林俊清白來臉,冷笑著說:“我再窩囊,再沒用,可我姓林啊,你呢?薩琳娜,你又算什麽?你不過是我們林家撿回來的一條狗!還妄想一步登天,以為嫁給東哥就成了林家主人了?做夢!就憑你這種陰毒無恥的賤人,你還有臉替東哥的名字,他怎麽死的,啊?你別告訴我都忘了!”


    我聽得瞠目結舌,這些毫無顧忌的人身攻擊和謾罵,都萬不該由他們兩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名門之後說出來。況且這裏人來人往,他們難道不知道為自己留一點體麵嗎?我一再聽到“東哥”這兩個字,隻覺滿腔怨怒驟然被提起,我怎麽死的?我這個已死的人都沒有想去討伐爭戰,報仇雪恨,這兩個人倒有臉一口一個“東哥”,將過錯推給別人,將自身的責任摘除幹淨。


    當那謾罵在音量和內容上進一步升級時,我終於煩躁到聽不下去,怒吼出聲:“林俊清,張雲霽,你們倆都給我閉嘴!”


    他們愕然消音,愣愣地看著我,我厭煩地皺眉訓道:“林俊清,你給我去上班,我還不知道,值班醫師可以無所事事在這裏罵街罵這麽久!”


    “薩琳娜,無論你來這個醫院做什麽,都趕緊去做,不要在這裏化身潑婦,毀了自己的形象不要緊,別影響其他人的休息!”


    他們兩人看著我,誰都喘著氣不動,過了一會,薩琳娜忽而說:“你怎麽會知道我的本名?不對,我為什麽要聽你的?我不管,我今日就是要好好教訓下這個反骨仔!”


    “你還嫌鬧得不夠?”我猛地一拍輪椅扶手,怒道:“你們倆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翻一個死人的舊賬?林世東都死了,你們還不滿足嗎?”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說得兩個人臉色都一變。林俊清更是仿佛遭受重擊一般後退一步,慘淡著臉色,顫聲說:“你,你……”


    薩琳娜垂下長長的睫毛,已經麵容黯淡,不出片刻,即有晶瑩的水珠默默順著妝容精致的臉頰滑落下來。我再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心裏一軟,放緩了口吻說:“死去已是萬事空,有什麽還值得你們再罵來罵去?都該做什麽做去吧。好歹都是林家出來的,別讓人看了笑話。”


    他們黯然無語,我調轉輪椅,正想找陳成涵推我回去。就在此時,卻覺輪椅被人拽住,我回頭一看,卻是林俊清,他拖住我的輪椅,目光慌亂中帶著期待,期待中帶著恐懼,顫聲說:“你,你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事情?阿柏告訴你的?不,不對,他也未見得清楚,你,你到底是誰?”


    我微微閉上眼,心裏暗歎,是啊,我到底是誰?這真是個好問題,但卻像看不盡的晦暗長路,仿佛在驟然間,將無盡的歲月橫壓心頭。我睜開眼,看著他依舊年輕俊美的臉龐,淡淡地笑了,溫言說:“俊清,我常常從你故去的兄長口中,聽到你的名字。”


    他搖著頭,眼中已經蒙上淚霧,說:“不可能,你那麽小,他那麽悶,不可能說……”


    “信不信由你,”我淡淡地說:“我因為偶然的機會,得到林世東先生的捐助,然後跟他,成為忘年交,因此,我知道你們很多事,很多。”


    林俊清的眼神驟然亮起,幾乎惡狠狠地看著我,粗聲說:“你胡扯!!”


    “我知道你小時候放進浴缸裏衝涼,總要玩一隻黃色的橡皮鴨子;我知道你十六歲生日,林世東讓人在花園裏為你放了半夜的煙火;我知道,你最愛吃芒果做的食物,為了這個,林世東還有一年特地陪你去泰國;我知道,你第一次送他的禮物,可能也是唯一的,是一條北歐手工毛毯,那是他最珍愛的禮物……”


    “這有心打聽都不足為奇。”林俊清麵容略微鬆動,卻緊追不放問:“他有沒話你知我送他毛毯時,他說了什麽?”


    我閉上眼,光陰倒錯當中,依稀仿佛又見到當年那個心愛的清俊少年,扔過來一條毛毯,趾高氣昂卻掩不住羞澀忐忑的模樣。我滿心酸澀,最終化作一絲微笑,說:“他說,有了這個,哥哥以後就不冷了。”


    林俊清木木地點了點頭,說:“還真是他那種偽君子會說的話……”他苦澀一笑,問:“他為什麽告訴你這麽多?”


    “不知道,可能因為,我是個好的聽眾,而他,正好需要說。”我故作輕鬆地說:“你知道,他並不是,有那麽多說自己的機會。”


    他一下啞了,目光中籠罩上濃烈的哀傷,又點了點頭,看著我,略有些哀求,問:“他,他最後那段時間,有跟你聯絡嗎?”


    我悲哀莫名,注視著俊清,輕聲問:“你想知道什麽?”


    “我……”他頓了頓,鼓起勇氣:“他,他有提到我嗎?”


    我長歎一聲,伸出手,情不自禁想觸摸他的頭頂,就如這孩子小時候,我無數次撫慰過他那樣。但終究,那手停在半空,無力地垂了下來,我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俊清,你大概不知道,其實,在林先生心底,除掉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你,始終都算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


    他急切地看著我,眼中迅速蒙上一層水光,我淡淡一笑,說:“所以,我想,就跟我媽咪,跟大多數父兄一輩那樣,無論你多麽不乖,他都不會,真正去恨自己的孩子。”


    林俊清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嗚咽著,顛三倒四地說:“我就知道,混蛋,我就知道,到了死,他還是這樣,衰人,總是他有多麽高尚,我又多麽低微,死了都沒變……”


    他用衣袖掩麵,嗚咽得毫無形象可言。我猶豫了很久,手終於還是伸出去,輕輕的,就如以前那樣,摸了摸他的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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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間,我心中的悲苦,似乎也得以減輕,我真心地祈禱,若真有萬能的上帝,那麽請聽我說,我原諒這個孩子對我犯下的罪,也請您,赦免他作為人的罪。


    然後,我調轉輪椅,邊推邊找陳成涵的身影,輪椅一輕,身後響起薩琳娜沙啞的聲音:“我幫你推。”


    “謝謝,”我回頭說:“我想找我一位朋友。”


    “如果是陳三少,那麽你不用找了。”她說:“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他接了通電話,急急忙忙跑出去。”


    我心裏咯噔一下,果然,不出一會,有個相熟的護士跑過來說:“簡先生,陳先生說他有急事要離開一下,讓我推你回病房。”


    “不用了,我推他就可以。”薩琳娜回答,想起了似的補充問我:“可以的吧?”


    “當然,謝謝了。”我輕輕點頭,朝那護士道謝後,便示意薩琳娜走。


    我們一路沉默地回到病房,我回頭看她,說:“我到了,麻煩你。如果你有事,請盡管走吧。”


    薩琳娜看著我,啞聲說:“請等一下,我,我是來找你的。”


    我揚起眉毛,說:“哦?”


    “有件事,想請你幫忙。”她看著我,目光古怪地說。


    我搖搖頭,說:“我可能幫不上什麽。對不起。”


    “這件事對你也有好處。”她急急忙忙地說:“夏兆柏能給你,我也可以給你。”


    我心中一痛,原來我心中純潔的小妹妹,也懂得察看人心,利用旁人的弱點來做交易的突破口。我籲出一口氣,直接挑明了說:“薩琳娜,你給不起。”


    她揚起頭,利落霸道地說:“那得看你怎麽算這筆帳。簡逸,我承認你現在年輕,長得好,很討那種老男人喜歡。夏兆柏現在寵你,為你花大筆錢也無所謂。但我問你,你能年輕多久?據我所知,你身體還極差,這樣的病美人模樣,一時半會激起男人的保護欲是很正常,但久病床頭無孝子,你以為一個像夏兆柏那樣的男人,能忍受多久?而且,你還有個打工的媽媽吧?如果有一天,夏兆柏斷了給你的供給,你怎麽辦?你們家怎麽辦?我想,住慣了私家醫院頭等病房的人,怎麽樣,都不願意再回去公立醫院的普通病房吧?”


    她說得都對,如果我隻是簡逸,隻是陷入如她猜想的不堪位置,這番話絕對能打動人心。但此刻聽在我耳裏,卻是說不出的諷刺尖刻。她見我蹙眉不語,以為已經說動我,趁熱打鐵地補充道:“剛剛聽你跟那個衰人林俊清說的話,你好像跟東哥認識,也許你會想,因為這樣,夏兆柏會對你不同,會看在我東哥的麵子上對你好得久一點。但我要說,那也掩蓋不了一個基本事實,東哥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你連自己老豆老母都未必靠得住,更何況一個過世的人……”


    我打斷她,說:“直說吧,你想怎樣?”


    薩琳娜麵上顯出喜色,說:“很簡單,你纏著夏兆柏,讓他把那掛翡翠項鏈送給你,然後你再轉賣給我。拍賣價不是一千八百萬嗎?我給你翻倍,三千六百萬。有了這筆錢墊底,就算是夏兆柏不要你,你想怎麽生活,還不是輕鬆自在?”


    我盯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曾經清澈明媚,但現在於精描細畫的妝容下,卻顯得格外貪婪可憎。我心中一陣厭煩,淡淡一笑,說:“張小姐,你很缺錢嗎?”


    她一愣,說:“現在不是我缺錢,而是你缺!”


    “你父母留下的那點遺產,並不曾動過吧,就算林家沒落,也不損害你的實際利益。你本人出身好,能力又強,也沒一幫窮親戚需要奉養,你的年薪應該動輒百萬以上,長得又這麽漂亮,再找個豪門嫁入,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我輕聲說著,苦笑了一下,問她:“為什麽,還要算計這個份上?”


    她臉色有些發白,強笑說:“我處處為你打算,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還是那句話,”我輕飄飄地說:“林世東死了,你還不滿意嗎?”我猛地盯住她的眼睛,嚴厲地問:“非要弄到生者難安,死者無法瞑目,你才滿意嗎?!”


    她倒退了幾步,慘白著臉,搖頭說:“不,不是,你胡說,我是為了你好……”


    “夠了!”我自行推著輪椅入病房,喊道:“媽咪,傑西卡~”


    傑西卡急急忙忙跑出來,說:“哎,小寶貝,你怎麽自己回來了,騎士呢?”


    “跟風車決鬥去了!”我沒好氣地說:“麻煩你幫我送送外麵那位小姐,我頭疼。”


    傑西卡一愣,隨即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高傲護士嘴臉,啪啪走過來嘰裏呱啦地用英文說:“這位小姐,現在不是探視時間,病人要做檢查了,請你回去吧”之類。


    薩琳娜猶自不甘,衝我喊了一句:“你考慮一下,不要後悔……”


    我再也忍受不了,拍著輪椅喊:“快讓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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