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見他目光如此炙熱,若暗夜之火瞬間點燃,又若夜間巡遊的獵食動物,隻稍一接觸,我便心跳如鼓,堪堪要側過臉去,避開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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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到底該開香檳慶祝還是該拜神驅邪?我苦笑一下,上一世苦苦壓抑對同性的愛慕,卻在這一世,隻換了個皮囊,就連著幾日,被兩個算拿得出手的男人接連追逐,曾經我以為那麽難以跨越的一道鴻溝,在他們眼底,難道其實,不過是庸人自擾,不過杞人憂天?


    為什麽,同樣處在那樣的地位,他們卻可以活得狂妄如夏兆柏,肆意如陳成涵,為什麽,林世東到了頭,也不能像他們一樣,有一天為自己活過的日子?


    一層淡淡的悲哀緩緩蔓延而上,我茫然地看著這八月夜色,這都市一角若平時一般毫無特色的街心花園,毫無特色的秋千和旋轉鐵圈,間或遠處,毫無特色的匆匆人群,看著看著,一霎間竟鬧不清自己現處何方。一團迷霧狀的東西由始至終將我圍在核心,我意識到,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迷失了自己,那個叫林世東的人,從未真正活過,那麽現在這個叫簡逸的人呢?他活過嗎?他又為了什麽要在這裏?要被一個男人強吻,隻因為他說我喜歡你。


    “簡簡,你不要緊嗎?”陳成涵關切地問。


    我驀地轉過頭,宛若打量一個陌生人那般看他。我發現,這個男人我從未好好看過,他優雅高貴,舉手投足,是千錘百煉到渾然天成的儀態。他看著我的目光,又轉回柔和溫情,仿佛剛剛若狩獵動物一般出擊的狀態從未發生。見我看他,他略帶歉意地微微一笑,伸出手來,柔聲說:“過來吧,剛剛是我不好,嚇到你了?我道歉,我忘了我的小簡簡還不到十七歲,過來好不好,我保證不會再冒犯你。”


    我困惑地皺著眉,緊閉嘴唇,這個時候,若我開口,我怕那壓抑心底的怨懟和隱隱的嫉羨會讓我出口傷人,而陳成涵不是夏兆柏,他沒有欠我什麽,他隻是在同樣的位置上,卻活得比林世東自如從容得多的一個人。我再次瞥開視線,深吸了一口氣,握緊的拳頭,又慢慢鬆開。


    陳成涵顯然誤解了我的掙紮,他寵溺地微微搖頭,微笑著走過來,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將我擁入懷中。我略略掙紮,便不想再動,一任他抱著,他身材沒有夏兆柏那麽魁梧健壯,但手臂卻有力得很,圈著我的手勢有力卻不失溫柔,我不禁揣想,這是否也如他的禮貌一般,在無數人身上曆練出來?他將我的頭壓在肩膀處,不住撫摩,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撲入鼻端。我從未在自願且清醒的狀況下與同性如此親近,這是一個新奇的體驗,我能細致地感覺這男人身上的衣料質地,他撫摸我的頭部背部自上而下的次序,他的手掌的溫熱,他噴在我頭頂的呼吸有些急促……片刻之後,我聽見他喟歎一聲,輕柔低語:“簡簡,你無法想象,我想這樣擁抱你,想了多久。”


    這顯然不符合實際情況,我們認識從頭到尾不超過三個月。我不動聲色地聽著,在一個男人懷中聽他的愛語,這與我,也是十分新奇的事情。


    “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他繼續輕聲說:“在酒店裏,你昏倒在我懷裏,輕得像片羽毛,我當時就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事?你那麽美,就仿佛上帝按著我的想象,特地製造出來的一樣……”


    “結論呢?”我靜靜地問。


    “結論?”他微微一愣,隨即吻吻我的頭發和額頭,說:“結論就是,如果我能再遇見你,那麽你就是上帝派給我的天使,我一定不會,讓我的天使再度溜走。”


    “我說了對那長羽毛的玩意過敏。”我淡淡地說。


    他嗬嗬低笑起來,更緊地抱住了我,略略搖了搖,鬆開臂膀,捧著我的臉,深深看住我,目光中滿是令人幾欲沉溺不願自拔的溫柔,熱切地問:“簡簡,你不反感我的擁抱,是不是?你,不反感我這個人,是不是?”


    是,我對他,遠遠夠不上反感,甚至於相當有好感。我不擅交友,陳成涵幾乎是我成為簡逸以來,第一個令我有知己之感的人。但這種感情,與欲望無關,我十分清楚,我兩世為人,已經不會因為有人喜歡,而感激悸動,而心情激蕩。更何況,我的靈魂百孔千瘡,早已無法找到當初守候一個人,等待一個人那種甜蜜而傷感的自我滿足。


    見我默然,他目光中掠過失望,微微歎了口氣,吻了吻我的額角,低聲說:“沒關係,簡簡,沒關係的,我喜歡你,並不意味著你也一定要喜歡我,不用有心理負擔。我可以等你。”他抱住我,說:“我可以等,等你長大,等你明白我的心意,等你接受我。但是簡簡,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麽?”我問。


    “別躲開我,別怕我,好嗎?”他問。


    我點點頭,想了想,還是說:“simon,有些話,若不說對你不公平,我無法保證我……”


    “噓,”他打斷了我,收緊了臂膀,將我牢牢圈在懷中,低沉而魅惑地說:“這麽好的夜晚,這麽好的氣氛,不要說煞風景的話,乖,閉上眼,好好感受我,感受我懷裏的溫度,這是溫暖而真實的,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我後來是不是如他所說的,真閉上眼感受他的擁抱已經不記得,但毋庸置疑的是,陳成涵以這樣的方式,從此更進一步進駐我的生活。八月接近末尾,我已經與他成為彼此真正相熟的朋友,我們經常一道用餐,一道談天說地,一道在港島邊上的幾個地方出遊,偶爾甚至一道上街,看看世態人情,看看電影書籍。難為他一個星際酒店的負責人,卻能屈尊到我們寒舍之中,吃我做的簡陋東西,還要挖空心思讚歎,這等恭維人的功力非我所能及,且刻意討好奉承,每每哄得簡師奶興高采烈,直將他視作有出息的白領精英一輩,常常念叨要我向他學習。


    自那晚以後,陳成涵並未再做出更加親密的舉止,但他卻懂得在相處的間隙,增加身體接觸的機會。比如時不時拉我的手,不落痕跡地搭上我的肩,間或猶如西方人以問候的名義擁抱一番,有時候還如長者親吻我的鬢角額頭。總之,當有天我發現陳成涵無比自然地如法國人見麵一般擁抱我的肩,再以唇輕觸我的臉頰,而我也不以為意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這就是陳三公子的高明之處,他讓我在不知覺中,已經開始習慣了這個人的觸碰。他很明白,我這樣的人,骨子裏保守固執,便是談情說愛,也未必能放開自己,他也很知道,對付我這樣的人,該用什麽策略,若我不是我,這樣的策略,應當非常奏效。


    隻可惜,他不知道,這具少年的皮相下,蟄伏的是一個老男人的靈魂。那個老男人,早已過盡千帆,早已心如枯井,他不知道,這個老男人,與他一樣將表麵的禮貌教養發揮到十二分,卻早已忘記了,顧及內心真正的感受,或者說,早已忘記了,人還有內心感受這回事。


    九月初,港島來了一批珍惜國寶展出,機會比較少見。陳成涵知道我好這個,便早早買了票邀我前往。我們很愉快地看了展,但因為展廳人過多,排隊便用去半日,待出來我已經筋疲力盡,腳步虛浮。陳成涵眼中有心疼,也顧不得接下來的節目,立即驅車送我回去。他本欲送我上樓,被我笑著拒絕,便是身體不好,我也不願被人視為柔弱至此。陳成涵永遠能在第一時間感知我心中的固執和堅持,當即不再多說,隻摸摸我的頭發,要我答應一回去便好好休息。我點點頭,從車上下來,一股熱浪撲麵而來,我腳步踉蹌一下,隨即站直,腦中有些空茫,回身朝他禮貌笑笑,同時揮手。陳成涵知道,他若不開車,我會一直站著,這是我們兩都受過的教育。他無奈地笑笑,搖搖頭,隻得發動車子,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開車離去。


    他的車一走,我才覺得腳下發軟,晃晃腦袋,緩緩上樓,入了電梯,按了按鈕,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我暗覺不妙,拚命喘氣,想壓下那陣眩暈之感。好容易等到電梯到,一步出電梯,我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四肢如被抽離力氣一樣緩慢滑倒,突然之間,有人快步搶上,扶住了我。我趁著神智尚存,想勉力道聲謝,正要開口,卻被那人一把按住後腦,貼近他的胸膛,一股淡淡的男用香水味飄入耳端,我模糊地想著,這味道何其太熟,仿佛在哪聞到一般,耳邊忽而傳來一把低沉男聲連聲呼喊:“小逸,小逸……”


    是夏兆柏。陷入昏迷前,我模模糊糊地想著,他終於又出現了,放了我自由半個多月後,終於還是忍不住,要出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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