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唯沒他那麽樂觀,總覺得前麵還有意想不到的麻煩,於是低嘆一聲:“但願吧,睡覺。”


    江凝窸窸窣窣地從後麵抱住他:“小唯。”


    夜深人靜,肌膚與布料間摩擦的聲音格外清晰。


    段唯有些不自在地掙了掙:“幹嘛?”


    “小唯,”江凝呼出的熱氣打在他耳邊,“我想你了。”


    段唯:“……滾。” 這會兒還有心思想三想四,難不成這貨身上的傷都是畫上去的?


    “還生氣呢?” 江大公子沒皮沒臉地蹭他,“氣大傷身,我都已經知道錯了。我向你保證,就這一次,下不為例,好不好?”


    “隻許這一回,”段唯放緩了語氣,“記……你幹什麽?想造反啊!”


    江凝已經欺身而上,滿臉寫著無辜:“許我這一回,你自己答應了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晟和二十九年初,西廠正式撤銷。廠公“通敵叛國”的罪名是徹底坐實了,人生之中的第二場刀子說來就來——這回是真正的千刀萬剮。


    太醫院自拿到香譜的那一刻開始便忙得不可開交。


    香譜上精確地記錄了繁雜的步驟及各種成分用量,其工藝之精湛,恐怕禦香坊也難以望其項背。太醫們反覆探究每一種原料潛在的毒性,搜尋對應的相剋之物,又經過數次試驗,終於確定下來各種藥物的用量,通過七日的調製,終於將幾顆得之不易的“清毒丹”奉上。


    段唯隱隱約約的預感成了真,事情的確沒有就此結束。苟延殘喘的皇帝服下丹藥,病情卻絲毫不見好轉。


    龍榻上那位起不來,段允一行人自然也別想返回臨安。


    宮裏提心弔膽的日子實在難熬。然而似乎別無他法,隻能寄希望於太醫院,頂多每天再拜拜各路神仙,保佑他老人家快點好起來。


    而就在太醫院想盡了所有的辦法,正一籌莫展之時,江凝主動覲見,請求一覽香譜,為太醫院提供新的破解思路。到了這個時候,就算皇帝對他心存芥蒂,也隻得“死馬當作活馬醫”,許他一試了。


    翻開香譜,繁瑣的工藝看得江凝眼角狂跳——以前總覺得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比陳簡言講《古禮》更無聊了,但現在,他找到了。


    江凝自覺再這麽逐字逐句地看下去,非得打瞌睡不可,於是放棄了先前的看法,隻摘出原料的部分閱覽。


    雪割草、三色堇、柏枝、荼靡、豆寇花、忍冬、三色堇、蝶舞花。


    江凝看著這些並不陌生的花名,心中暗自訝異——這些無毒無害的原料,湊在一起便能相輔相成地激發出癮症來嗎?他下意識地數了數,八種。


    八種,九銘。


    對製香和醫術均一知半解的江大公子,隻好走個“旁門左道”,他想,江顏為什麽要給這香取名“九銘”呢?僅從字麵意思上推測,是“銘記九種感情”的意思嗎?


    那麽……這八種香料各自代表了什麽樣的情感?香譜上的記錄是不是並不完整?


    傳說,每種花都有其獨特的寓意。


    那些或熾熱或淒涼的故事之中,往往蘊含著繽紛花語。傲骨的文人愛梅,愛它“開來冰雪香,新拭歲寒妝”;清高的隱士愛菊,愛它“狂風直吹折,休作落花吟”;而俗世中的男男女女,也總能找到幾種花草來埋葬一段悽美哀傷的愛情,將那些求而不得、愛別離苦的情感寄託於花朵之上。


    江凝認識花,卻不懂那些花語,隻好匆匆將八種香料印在腦中,找來幾個小宮女詢問。


    這種神秘又浪漫的“語言”似乎對年輕懵懂的女孩子有種特殊的吸引力,幾個小宮女紅著臉,果然解答出了江凝的疑惑。


    忍耐、狂熱、分別、思念、牽絆、末路、哀悼,還有……支離破碎的愛。


    如果江凝的猜測成立,第九種情感會藏在哪裏呢?


    江凝風風火火地跑回了暫住的側殿,一進門就開始寬衣解帶。


    段唯呆立當場。


    江凝一把扒開貼身的衣襟:“小唯快過來,幫我看看這個印記像什麽?”


    不明就裏的段唯啼笑皆非:“你瘋啦?”


    “快一點,” 江凝說,“最好幫我描下來——不然我自己看,剛好是反著的。”


    雖然摸不著頭腦,段唯還是依言做了。


    “之前,我也以為這是一個胎記,” 江凝說,“雖然它長得比較出眾。”


    段唯抽出空來瞪了他一眼:“說重點。”


    “重點就是,” 江凝嘆了口氣,“公主她,可能拿我當紙用了。”


    段唯:“……”


    一朵黑色的印記逐漸呈現在段唯筆下。小巧纖細的花絲向四麵八方伸展,尾端向裏微微蜷曲,的確像極了某種花。以前沒往這方麵想還不覺得,現在有了明確的思路,答案呼之欲出——


    黑色,往往代表著神秘、靜寂與悲哀。


    醉心花的品種有很多,而不同顏色的醉心花,對應的花語也不盡相同。


    黑色的醉心花是極稀有的品種,它代表著不可預知的黑暗與死亡,寓意為無間的愛與復仇。


    它有毒性,卻也能入藥;能致人成癮,卻也是攻毒鎮痛的良方。它是九銘香的最後一種原料,也是他們苦苦尋求的解藥。


    原來答案就在他的身上。


    江凝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胸口一片冰涼。


    難怪自己可以抵禦九銘的威脅,難怪自己的血有抑製癮症的療效。


    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出,江顏當年給他餵下或是注入醉心花汁的模樣。她眼中一定閃爍著某種光芒……那是多年鑄就的殘忍,也是向前邁進一步的希望。


    然後她蘸著餘下的黑色汁液,把香譜的最後一筆記在了兒子身上。


    怪不得她親眼見到香譜被搜出時,僅僅發出了一聲冷笑。


    江顏的確很周密,即使不相信段允會捨得給江凝用禦香,還是給他做了預防——如果到了最後關頭,江凝也被癮症絆住了腳,那就太可笑了。


    結果他沒染上癮症,倒是被虛無縹緲的情給絆住了。“情”與“愛”來得氣勢洶洶,如同洪水猛獸,在這二字麵前,連癮症也不過是隻區區小蟲。


    康復的皇帝開始認真地琢磨起賞罰問題來。能罰的——諸如西廠那幫人,已經砍得差不多了,而害他纏綿病榻的江顏也已自盡,縱然心裏堵著一把邪火,他也不能再把她拉出來鞭屍。至於江凝……因著他的身份,皇帝本不想輕饒了他,可人家偏偏為鄰江一役作出了傑出貢獻,還算是自己半個救命恩人,再罰就顯得不通情理了。可若是就這麽放他走了,皇帝心裏多少有點“放虎歸山”的隱憂。


    他腦中靈光乍現,想出了個既顯自己仁義,又不留隱患的法子——幹脆留這小崽子在京城,隨便丟給他個有名無實的官位,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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