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月白……誰的名字,誰的印記,誰的羈絆。方才醒來,卻發覺自己置身於一房巨大華美的寢屋,奢華之風處處可見,比起這裏玄月任是喜愛吟梅居,那裏更清靜些,更無垢些。這翡翠玉珠橫列的屋子卻以一張簡單的且毫無畫技的人物圖為中心,散開布置。柔香斷腸,澀雨紛紛下。畫中人兒還依稀可見其容顏,一張丹鳳笑顏,美得出奇,質樸的衣衫置身於花石亂糙中,格外柔和。搜索腦海,不曾記得有過這個人。


    [月白,這你不在的時候,我偷偷畫的,可不許說不好看。]


    男子推門進來,端著一碗不知什麽東西,傻傻地笑著。與他嚴肅攝人的模樣不同,那是別一番風情,這男子俊得很,談吐間盡顯王者風範,卻沒有那柔美,顯然圖畫中的人並不是他。


    [我不是月白,我叫玄月。]


    男子似乎沒聽到玄月的話,將那碗蓮子羹送到玄月麵前,勺起一些體貼地放在他嘴邊。血色蒸上玄月細嫩的臉蛋,衣袂揮起,便將那湯羹掃得滿地。再次重複,他並非男子口中的月白。


    不是的,不是的。玄月與那畫中的月白擁有完全不同的容貌,若非盲者怎會將這般不同兩個人弄錯,是什麽叫這強勢的男子變得傻氣,忙亂,甚至忘記了脾氣,是誰讓他變得錯亂,無知,迷茫。


    那男子的解釋是——他的聲音。那天佇立在屋頂的男子迅速與麵前的男子重合,那一夜,他聽到了他的歌,嬌吟的古調,玄月仿佛有些明白。


    就此,這霸氣的男人就稱他為月白,即使玄月一次都沒有回應過他——這個名為易無端的男子。玄月對於這個男子,這個地方,這個居所,一點點一絲絲興趣都沒有,留下來的原因,也就是沒有原因。不同的隻是每夜嘔血的次數越來越多,而白虎卻不再出現,就如同冤魂,該來時便來了,該走時也就走了,沒有絲毫訊息。其實,易無端是知道的,已經讓人悄悄為玄月把過了脈,在他的食物裏也都放了治嘔血的藥,可還是遲遲不見好。易無端每晚都會站在對屋的屋頂上,靜靜望著他直至他睡去。這一點,玄月是不知道的。他隻知道夜夜發夢,遇見過往。那個戰亂的年代,血雨的爭端,無知的少年墮入深雪,便與那白虎邂逅了。即使白虎本身也負著重傷,白虎仍是沒有將這少年作為美餐。雖小卻能避風的山洞裏,少年為自己同白虎包紮之後,一人一虎依偎了三天三夜。分別之際,少年說出了自生人以來得第一句話——


    [你要活著。]


    夢醒了,又是一個夜涼,玄月依舊苦於吐血的疼痛,隻是更加嚴重。蒼白的手指將木欄抓出血印,半亮的月光,洗禮他美麗的軀體,死一樣的寂靜。溫酒無意中灑了,弄濕單薄清瘦的身子,細紗一樣的眠衣透得若隱若現,紅麗的傷疤畢露無遺。月影所在處浮動起華美的皮毛。白虎,終還是來了。玄月饑渴地撫摸著白虎柔順的毛髮,思念,貪婪,欲望,萬念俱生,無法自製。撕開本已無用的衣衫,瘋狂地摟住白虎龐大的身軀,他要,他要!要這野獸的一切,要它所有,要獨占它撕裂它。玄月剛要將白虎融入自己,卻大吃一驚。從未有過的觸感,不同的溫濕,不同的形態,那不是白虎,那是——人?!月光嫉妒著身上人兒的麵容,照得格外清晰,那眉,那唇,那細緻的丹鳳,與粗糙畫像上的那粉黛佳人全都吻合,相符。


    [你,便是月白?]


    人形輕輕地點著頭,發不出一點兒聲音。猛地,一個身影從窗外躍入,借著月光才看得清那便是易無端,一個麵目蕭條的易無端,喪失靈魂的易無端。月白與他四目相視,卻難以成聲。易無端掏出隨身帶著的血玉,輕柔地為月白戴上,那仿佛是洗禮,宣告著,易無端的所有,他將月白死死摟住,不願再放,兩行癡情血淚柔落月白臉龐。是愛著的,便是恨著的,恨別人也恨自己。三具為愛為恨所奴役的軀體,印著月光,緩緩相融。易無端輕擁著月白皙嫩的軀體,長驅直入,將所有注入無辜的憐獸,發不出呻吟的獸,隻能顫抖著,哭泣著。玄月任由月白添舐著自己腿根,愛欲,密處,不斷改變的頻率,讓兩人一獸都變得狂野,一發不可收拾。啜泣著,華麗音調從玄月口中飄揚出來,為君之奴,為君而吟。


    [活下去,為了我。]


    一場歡愛之後,日光遊移著將月白吞噬,月白靜靜地望著玄月,玄月仿佛聽到了他的話語,活著,活著。那一刻,玄月和易無端都曾以為幸福就此來臨,可以不用再去追趕,不用再去避諱。


    那晚之後,月白不再出現,玄月的嘔血病好了,白虎也消失了,仿佛一切不曾發生,就如夢醒。直到幾月之後,一個樵夫在煙壟山上發現了一具巨大的殘骸,白色的皮毛,亡了的野獸,沒人願意相信,願意理會。玄月撫著死屍的皮毛,脫落的毛髮中竟有一絲涼滑,一塊血玉掉落在玄月手中,那夜易無端親手為他戴上的血玉——獨一無二。


    月白死了麽,那活下來的又是誰呢?一具行屍走肉,一隻空靈花鬼,那隻白虎帶來的太少,帶走的卻太多。易無端每天呆呆地佇立在那幅泛黃的畫像前,醉生夢死,似是與一切無關,隻記得當年月白純真的笑顏,天籟絕吟。


    那年新舊王朝更替,戰亂紛爭,易無端率領幾十萬大軍兵臨城下,豪氣吞雲。浮華過往,那時易無端正是意氣風發,君上拜他為威虎將軍,雖然這名號聽著有些可笑,易無端仍欣然接受了。


    那日新帝登基,大擺慶功酒宴,夜華如晝。輕吟緩起,哀美煞人,殿上的雜音全都羞愧地消逝,唯有那悠揚孤詞久久揮之不去,沒有章法,沒有詞韻,卻蠱人到了極致。


    易無端的一次,聞到如此亮麗柔溺的音色,他癡了,醉了。千方百計尋得那歌者的住處,翻牆而入時,卻見得一隻絕美的白虎橫臥於青紗幔帳之中,黑細條紋覆蓋在雪白無暇的皮毛之上。他們都驚了,目色血紅,那白虎殺意燃起於須臾,將易無端飛撲到青苔雅壁上,利爪欲下,卻被易無端的佩劍擋開……


    易無端並未被這歌者家中的伺虎嚇退,翌日登門造訪一探究竟。門扉開啟,那是易無端的一次遭遇月白,那個纖細柔膩的人兒。那日之後,易無端不可自製了,他中了毒,比蛇蠍更致命的毒,迷戀的毒。即使月白總是拒人於千裏,可他仍舊沉迷於他,一笑一顰,一舉一動,更為他的妙吟折服,昏醉。月白不解,這高貴的男子究竟沉迷於自己什麽,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愛戀的隻是一隻窮凶極惡的野獸,他又會作何感想。月白隻是覺得有趣,便於他周旋了下去,原以為隻是他自己玩弄的一齣戲,卻沒想到自己早已捲入這萬劫不復的慘劇,不可自救。


    威虎將軍作亂造反!情勢緊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又要引起多少殺戮。


    造反?為的是誰?月白空坐房中,憂愁暗生。那個花月尚好的夜,隨著皇子一聲慘叫,一切都失了平衡。易無端目睹,目露凶光的白虎將皇子的屍體撕裂,吞噬。隨之,白虎化作清麗的人形,美貌,熟悉。口中含著肉塊的冰雪人兒顫抖著,麵對著逼近的易無端,隻有無言。卻還是微弱地低泣著,


    [殺了我罷。]


    易無端的腦海恍如亂鈴萬吟,將滿身是血的月白摟在懷中,輕輕吻著。用佩劍割下一塊死去皇子的皮肉,放入口中,無論月白阻止,吞咽了下去。若是愛上了一個人,就不會介意與他同罪,同醉。


    [月白,莫再怕了,我在,我在。]


    他在,易無端在,隻要他在一天,月白都不會受傷害罷。染著血的身體交融在了一起,那夜的美好與甘甜恍惚沖淡血腥與殺戮,醉入深處,萬籟俱寂。有他,便夠了。易無端以為他得到了,所以別無所求,即使登上了所謂的寶座,他也毫無在意,他隻會在意月白,在意他的月白。於是,很灑脫地讓位於他人,甘做輔佐朝政的丞相。他以為月白喜歡,喜歡平淡,無憂無慮。可是第二年的冬,月白就消失了,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他麵前,甚至感覺不到他離去的微嵐。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易無端很清楚,月白沒有離去,隻是不再出現在他麵前……


    [我要走了。]


    夢醒時分,月白的音韻流過耳邊,易無端瘋了一樣死死勒住一臉茫然的玄月,是玄月——不是月白。他緩下了手,問他離去的原因,玄月隻是淡漠地回答沒有原因。他的逗留沒有原因,他的離去自然也不需要理由。玄月的心裏,就隻有十二歲那年的那頭白虎,無比溫柔的獸,給了他重生的獸,給了他聲音的獸,給了他愛戀的獸。玄月將那塊血玉擺到易無端手掌中,語氣隻是冰涼,


    [我們本就毫無關係。]


    玄月在說話,可那聲音分明是月白的,易無端亂了,亂了。他已經分不清萬千變化的月白,他的月白。他狂亂地撕裂玄月的衣衫,吻上冰涼的肌膚,美艷的爪痕。那是絕對無理的相互籍慰,他們互相撕咬,欲望將一切焚燒。那一刻,他是他的白虎,他是他的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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