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陽跟你聊起過他妹妹嗎?”


    “說過啊。”韋德點頭,“經常說,要我感覺啊,翟陽可能有點妹控。三十好幾的人了,不找對象,跟妹妹一塊兒住……有的人背地說過他壞話呢,可難聽了。”


    “都說了些什麽?——我是說,關於妹妹,翟陽都跟你說過什麽?麻煩你仔細想想。”


    “就是日子過得不好嘛……嗨,還不是窮鬧得,貧賤夫妻百事衰,不信你看我們這兒的家長,一個月花四五千讓小孩兒學英語的,就沒那麽多破事兒……”


    意識到話題扯遠了,韋德停頓幾秒,想了一下吳端的問題,繼續道:“他妹離婚以後,翟陽想撮合我跟他妹……我沒答應——我可不是嫌棄她離過婚啊,離過婚的人也有權利追求愛情,對吧,我就覺得……感情不是兒戲,翟陽這麽急吼吼地撮合,怕不是拿我當療傷藥了,想讓我給他妹當替代品。


    憑什麽啊?我欠他們家的啊?


    因為這個,我就不太想跟他深交了,怎麽說呢,感覺他這人有點不擇手段,你就是再心疼你妹,也不能把旁人往火坑裏推吧。”


    “你直接拒絕他了?”吳端問道。


    “這種事兒……不用直接說吧?暗示一下就明白了。”


    “那被你拒絕之後呢?翟陽還提起過他妹妹嗎?”


    “倒不提了,不過……就是出於禮貌,我問過一回——打招呼寒暄似的,順嘴提了一句,你妹的終身大事兒咋樣了?


    他說毀我手上了。


    哎媽呀,嚇我一跳,我說你可別開這種玩笑。


    他就在那兒唉聲歎氣,說他妹妹碰上個渣男,被騙了,要是當初我答應去跟他妹相親,說不定就把妹子救了。這不就是毀我手上了?


    我也沒心思計較他這歪理邪說,就是有點好奇。


    這種事兒嘛,誰沒個好奇心,想多八卦兩句來著,可他好像不想細說,感覺就是……就……好像事兒挺嚴重,說出來挺丟人的。


    過了挺長時間,我才知道事兒究竟有多嚴重。


    他那段時間簽單量不行,業績都掉到最後三名了,之前雖說也沒多拔尖,就是個中遊水平吧,可這業績一掉,還是被經理罵了一回,罵慘了都。


    有回我倆一塊發傳單——以前出去發傳單,都是我倆搭伴兒的——他明顯就不想幹活兒,煙一根接一根,那形象啊,往我旁邊一站,都影響我找客戶。


    我生氣啊,我就問他咋的了,活兒還能不能幹了,不能幹早說。


    他突然就來了一句他妹精神出問題了。


    唉我去,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花了挺長時間才整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大事兒啊,人命關天,還發什麽傳單。


    我直接把他拽一家排擋,整了幾瓶啤酒,才撬開這貨的嘴。


    他妹妹,翟向陽——是這個名字吧,我記得這兄妹倆的名字挺奇怪的——是被專門騙人感情的渣男給騙了,騙得渣都不剩啊。


    錢啊色啊的就不說了吧,其實,他妹要錢沒錢,還離過婚,不可能有多大的損失。


    但用翟陽的話來說,翟向陽就剩下感情了,感情上還賊要強,心裏憋著一股勁兒呢,非要找個像樣的男人,讓家裏好好看看。


    結果,真找著一個好男人——包裝出來的好男人,那看著可不就是哪兒哪兒都好嗎,定製版的啊。


    我聽說好像是一個什麽老板,前半生放蕩不羈,已經玩夠了,想找個好女人安定下來成家……騙人的套路嘛,警官,你們肯定知道哈……”


    吳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韋德將正在攝像的手機從右手換到左手,“夢想太美好了,夢一破滅,騙局一拆穿,翟向陽就崩潰了……”


    韋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兒受刺激了,成天要死要活的,得有個人24小時看著她,不然就自殺,你說多可怕?


    怪不得翟陽業績下滑,那段時間他去店裏點個卯兒就往家跑。


    我倆喝酒的時候,他家已經換了三個保姆了。他白天得上班啊,不然倆人吃啥喝啥,隻能請保姆,保姆隻幹一件事:看好他妹妹,隻要他妹妹沒自殺就行。


    可這活兒也太奇葩了,保姆也嫌瘮得慌啊,誰敢隨隨便便為人命負責啊?都是幹個三五天,就要走。


    我跟他建議,要不把他妹送父母那兒去,誰照顧也比不上自個兒父母上心啊。翟陽就隻知道在那兒歎氣,不願意多聊他的父母,感覺家裏是不是不和睦啊?我也沒細打聽。


    我還勸他趁早帶妹妹去看病……我可沒直說精神病啊,多不好聽,千注意萬注意著,還是把翟陽惹惱了。


    不能提,壓根不能提‘病’這個字兒。


    他對他妹也是真好,就感覺吧……太鑽牛角尖了,一點壞話都不讓說。


    一看這情況,咱就不提了唄。


    那之後,我幫他介紹了一個保姆,挺負責任的大姐,當初我姐生孩子,就請她當的月嫂,跟我家關係一直不錯。


    好說歹說,那大姐才接了這燙手的活兒——我這同事,做到這份兒上,不錯了吧?”


    “不錯。”


    回答完,吳端發現,這分明就是個肯定句,對方壓根不需要他的回答。


    “……再後來,翟向陽就失蹤了,翟陽請了好幾天假找人,我還幫著找了呢,光派出所……我沒記錯得話,應該是陪他去了三回。


    嗨,每次去,警察都說找了,也不說細節,感覺就是拖著不給好好辦事。”


    許是有錄像的原因,韋德的表演型人格開始占據主導地位,他大段大段地講述,口若懸河,能看出來,銷售這工作確實適合他。


    韋德並不忌諱向警察吐糟警察,甚至,他仿佛化身記者,還將正在錄像的手機向前湊了湊,好像希望吳端就他所陳述的懶(手動分隔)政現象給出回應。


    吳端的回應簡單直接,他直接略過了問題。他不會對韋德過度表演的部分浪費時間。


    “那,翟陽辭職就是為了找他妹吧?”吳端問道。


    “他辭職的時候可沒跟我說,說真的啊,警官,我們後來關係也就一般吧,公司新弄了個幼兒英語教育的業務,我過來做新業務的銷售,翟陽還在旗艦店幹以前那攤活兒——我們旗艦店在光明路,做成人英語培訓的,就是考研啊出國那一塊的……


    不在一個地方上班嘛,關係就慢慢淡了,他辭職也沒跟我說啊,特突然,我去旗艦店開大會的時候才知道。


    知道他辭職,我還打了個電話,問他是不是跳槽了,待遇咋樣。


    他整個人……怎麽說呢,說話有點前言不搭後語,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好。


    我估計還是為了他妹的事兒,辭職之前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兒了,我都想勸他去看看精神科……


    我這人吧,就是心軟,他那樣對我,我還非去貼這個冷屁股。咋說也是條人命啊,我可不想哪天突然看新聞上說翟陽死在家裏了。


    我就抽空去找過翟陽兩回,無非就是勸……哎!那種情況,我都說不出啥勸人的話了,主要我覺得他妹妹凶多吉少。


    一個本來就隻想死的人出走了,還能活著?


    這種情況,你說,我咋勸?


    我隻能陪他喝酒,每次去都是一打兒起。好在翟陽酒量沒我好,喝多了他多少還能說點想法。


    他說他全靠恨活著,他要把那個渣男找出來,要讓他付出代價——那渣男沒一句真話,連名字都是假的,看翟向陽被騙得精神都出了問題,幹脆失蹤,手機號也換了,再也找不著人了。


    這麽一來,翟陽就得從頭找起啊。


    他一個人,能查出來啥啊,我總覺得吧,他也就是沒法接受妹妹已經死了這種可能,心裏難受,在那兒作天作地,等過段時間,慢慢想通了,或者沒錢吃飯了,不得不出去工作,也就好了。


    後來挺長一段時間,我倆再沒見過麵,也沒聯係過,忙啊,天天跑業務簽單,顧不上他了。


    再然後我說過了,他突然找過來,問我借身份證。”


    韋德沉默思索片刻,滿意地總結道:“就這麽回事兒,我知道的都說了。”


    閆思弦鍥而不舍地追問起了同一個問題:“翟陽信仰宗教嗎?”


    “誒!你別說!神了嘿!你們咋知道的?!”


    閆思弦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困擾了他許多天的問題,終於得到了印證。


    “他信什麽宗教?”閆思弦追問道。


    “基督吧,就是十字架那個,他自己戴了一個十字架,還弄了本《聖經》,我看見過,那聖經被翻得挺舊的。


    我還開玩笑,問他還信這個啊。他說病急亂投醫,也沒細說……”


    韋德露出狐疑的表情,“不是,這跟你們找他有啥關係啊?他不會真去報什麽仇了吧?替天行道,握草武俠小說啊?”


    吳端沒回答,隻是指著韋德的手機道:“再提醒你一遍,錄像別外傳。另外,後續警方可能還會聯係你了解情況,給你造成的不便,先說一聲抱歉了。”


    “不用不用。”韋德連連擺手,“配合你們工作是我的義務嘛。”


    這句話的聲音格外大一些,似乎生怕錄不上音。


    離開世紀廣場時,吳端無奈道:“怎麽這案子淨碰上奇葩,一個正常人都沒有。”


    閆思弦道:“pua本來就呈現畸形狀態,由它引伸出來的案件,出現些扭曲的人,也不稀奇。


    韋德那情況,純粹表演欲過剩,戲精一個。”


    吳端坐在副駕駛位置,揉著眉心,有一搭沒一搭道:“能有你厲害?你可是戲精本精。”


    “多謝誇獎,我會繼續努力的,爭取在演藝的道路上再創輝煌。”


    吳端被他逗樂了,“這下你滿意了,推測總算被驗證了。”


    “看你說的,好像我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信仰宗教那個推論,不也是為了破案嗎?”


    吳端揶揄道:“對案件來說,嫌疑人信仰宗教,隻是一個輔助性證據,法律效力有多差咱們都清楚。


    對於你個人,想法得要驗證可是相當重要。畢竟,他很少出錯。”


    “我糾正一下,是沒出過錯。”閆思弦道。


    “你確定?要不要給你舉個例子?”


    “好吧,我收回剛才的話。”沒能蒙混過關的閆思弦懊惱地發動了車子。


    待車平穩開動,他又道:“我承認,一開始來當刑警,有炫技的成分,就是想找個挑戰和新鮮感並存的事兒。


    畢竟,新鮮感這種事很容易流逝。


    刑警工作就不一樣了,每個案件都是全新的。


    幹了這一年,可能是受你影響吧,確實開始喜歡這件事,一想到那些因為我們的工作而能夠稍稍得到寬慰的冤魂,還是挺有成就感的。


    我話說在前頭啊,炫技不可恥。”


    說完,見吳端盯著自己,閆思弦摸了摸臉,“咋的臉上有飯渣兒啊?”


    “噗……沒……”吳端好整以暇道:“跟你開玩笑的,緊張什麽?”


    閆思弦氣結,憋了半天,才終於道:“報複!你絕對是報複!”


    吳端擺擺手,“不瞎扯了,說說案子吧,眼下,可以集中所有精力追捕翟陽了,嫌疑人不到案,啥都是白說。


    但願能找著他吧,我現在擔心……”


    吳端緊鎖著眉頭,沒有將話說完。


    “你擔心早在逼迫吳亦彥跳樓自殺之前,翟陽已經完成了複仇,他已經殺死了那個欺騙翟向陽感情的人。”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啊。”吳端道。


    他還想再解釋點什麽,手機響了起來。


    市局打來的。


    吳端接起,隻聽了一句話,便伸手拍著閆思弦的胳膊,激動道:“掉頭!找地方掉頭!”


    閆思弦答應一聲,專心開車。


    吳端掛了電話,報出了一個詳細地點。


    “去新民路,新民路片區派出所。”


    “怎麽了?”


    “翟向陽找著了!”


    “什麽?!”閆思弦一邊調轉車頭,一邊問道:“死的活的?”


    “活的,活得好好的。”


    足足10分鍾,兩人都沒說話。他們同時意識到,這世界上最最戲劇性最最讓人無奈的誤會,大概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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