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靜了好一會兒。蕭家兄弟安靜地盯著思考中的男人,平靜淡然的外表下,心中卻略微有些緊張。


    終於,寧則戰回聲道:“我答應你。”


    沒等兄弟倆喜形於色,寧則戰又道:“不過,想要辦身份證明,我需要你們的名字年齡等信息,還有……”


    他一頓,道:“希望你們能將自己的真實情況告訴我,這樣我才更有底,知道該往哪出力。”


    沙發上的兩兄弟對視一眼,小男孩輕輕扯了下哥哥的衣角,蕭悅沄沉吟一會,看著目光清正的寧則戰,想起他前晚的一番作為,不失為一個正人君子……


    終於,蕭悅沄開口:“這是我弟弟蕭嶽洋,而我……”


    他眉眼低垂下來,有些為難,長而密的睫毛被燈光在臉上印下兩排好看的陰影。


    在大周,娚兒的名字不能隨意告訴外男。


    但是,這裏已經不是他們原來那個世界了,這裏好像隻有男人和女人,而自己在這裏是個男人。


    很小的時候,蕭悅沄也曾疑惑過自己為何不能與父兄一起馳騁疆場,直到長大懂得性別之分,習武之餘,他又乖乖學起了針線烹飪;


    當父兄去世後,他也曾恨不能身為男子,痛快地一展所學,撐起岌岌可危的蕭家大房;


    在被親人暗算後,他更加恨不能身為男子,逃開被支配嫁人生子、一生被束縛在後宅的命運。


    就在寧則戰和陳智泉思考他的名字有何難以啟齒的時候,大男孩又抬起了眼,不再如初見時的低眉斂目,目光閃亮,微笑道:“我叫蕭悅沄。”


    **


    蕭悅沄和蕭嶽洋兄弟倆來自異時空的大周國,那片土地跟現代有著大致相同的華夏歷史文明,同樣經歷了夏商周春秋戰國秦漢五代十國唐宋,所不同的是在宋朝末年由周太-祖起義打退蒙古創立了大周朝。等到蕭悅沄出生,大周朝已經開國一百多年了,在時間線上相當於平行時空的明朝初期,經歷了開國初年的休養生息和幾十年的興盛後,龐大的帝國逐漸開始走下坡路,內憂外患初現端倪。


    在那個時空中,人有三種性別,男子、女子和娚兒。商朝末年因瘟疫橫行,戰亂不休,庶民十室九空,人口大量死亡,比男子抵抗力更弱的女子更加稀少。為了繼續繁衍,人類開始進化出了第三種性別——娚兒。


    娚兒的外表和性徵都像男子,但比男子在身高、體能等方麵都遜一籌,隻比女子好些,且娚兒體毛稀疏,生下來身上就有娚兒特有的紅色胎記,具有生育能力,不過比女子的生育能力稍弱。


    娚兒與女子結合無法生子,男子與娚兒結合,男子與女子結合都能生出三種性別的孩子。


    因而長期繁衍下來,女子人口數量較少,社會地位較娚兒也更金貴些。不過雖然禮法對娚兒的管束比女子稍微放鬆,但女子和娚兒都無法科舉做官,越是大戶人家對娚兒的要求也越接近女子。


    蕭家兄弟出身大周朝鎮北侯府,父親是世子蕭雲震,原配嫡出長子,官至正一品威遠大將軍,母親是書香世家名門郭氏的嫡出娚兒,蕭雲震的親表弟,青梅竹馬,感情很好。


    蕭悅沄自小跟著父母戍邊,一邊受著名門世家的才藝薰陶,一邊被父兄教導著騎射武藝,因而長得比大多數娚兒都要高挑些,甚至跟一般的男子比起來也不算矮了。


    就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到了十六歲,蕭悅沄快要定親前,父親和嫡親大哥蕭嶽海戰死沙場,母親受不了打擊難產而亡,蕭悅沄不得不忍著悲痛帶四歲的幼弟蕭嶽洋回京為父母守孝。


    孝期內,蕭悅沄在父兄的遺物書信中察覺親人之死與皇帝和太子脫不了幹係。


    如果不是上位者忌憚威遠大將軍功高震主,勾結藩王,疑心忠臣,中了戎族反間計,令援兵遲遲不至,父兄就不會重傷力竭,也不會被戎族殺手輕易行刺而亡,母親更不會悲痛得一屍兩命!


    人都死了,即使皇帝再賜“威遠侯”的爵位給弟弟作為補償也於事無補,更何況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兩年後,孝期的蕭悅沄得知皇帝有意將他配太子為側妃來收邊關將士之心,又察覺現任侯夫人,即鎮北侯繼娶的夫人林氏在撿了鎮北侯世子之位給自己的大兒子後猶不滿足,又為小兒子謀圖起了蕭嶽洋身上的威遠侯爵位。


    當時因為威遠侯蕭嶽洋尚年幼,並未開府別居。林氏有意在蕭悅沄進宮後將洋哥兒養歪養廢,至十歲上就神不知鬼不覺地病沒。而此時舅家郭氏因為站錯隊早已被抄家,孤立無援的蕭悅沄不願嫁與仇人為妾,更不願放任幼弟一人在虎狼窩似的鎮北侯府。


    於是,他決定收拾細軟,憑藉京城眾人不知道的高強武藝,連夜攜弟弟出逃,遠走海外——那是父親留給自家的退路,沒想到終究還是用上了。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駕船出海沒幾天,就遇上了狂風驟雨,一道雷劈下來,蕭悅沄和蕭嶽洋就被送到了現代。


    當然這些信息蕭悅沄不可能和盤托出,除了自己的性別必須保密外,身世故事也是刪刪減減。隻說是大周朝臨安府的兩位武學世家的兄弟一同出海,遇上風暴,不知怎的就來到了此間世界——與之前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第3章 適應


    “沄兒……答應娘……好好照顧洋哥兒……讓他平安長大成材……萬萬不可讓你爹這支血脈斷絕!”


    “答應娘……與未來的夫君好好過日子……要幸福和美地過一輩子……”


    “娘要下去陪你爹和哥哥了……記住……你們是威遠大將軍蕭雲震和淮南郭氏的孩子……任何時候都要挺直腰杆……不要讓任何人欺負你們!”


    “沄兒和洋哥兒……你們要好好地……好好地……”


    床上快油盡燈枯的美婦人氣若遊絲,聲音越來越弱,握著自己手臂的力道也越來越輕。


    蕭悅沄驚恐地抓緊母親的手,悲切地祈求留住她的生命,想要開口呼喊,卻仿佛被無形的力道束縛住,無法開口。


    越來越急,蕭悅沄猛地睜開眼坐起身。


    “娘!”


    ……


    入眼的是昏暗的白色屋頂,一絲光從窗簾的fèng隙中透進房內。


    蕭悅沄劇烈喘息著,剛才的噩夢中不知不覺已出了一身薄汗。


    “哥哥,你又做噩夢了?”


    一邊的洋哥兒揉了揉眼睛,關切地問。


    父母去世的時候蕭嶽洋才四歲,雖然已經記事,但畢竟年紀小,過了早先的哀痛後,反倒表現得比蕭悅沄更加堅強,經常反過來安慰哥哥。


    守孝的幾年裏,他一直被忠心耿耿的奶娘嬤嬤教導,必須要快快懂事長大,才能成為娚兒哥哥的依靠。


    “沒事。”蕭悅沄摸了摸弟弟的小臉,視線掃過床頭的小鍾。他已經學會了看這裏的時辰。


    快要卯正……不,快六點了。


    此時是夏日,天亮得早,蕭悅沄並不打算帶弟弟賴床。


    何況以前兄長為了練武卯初就得起身了。


    蕭悅沄帶著弟弟起床洗漱,兩人身上穿著同款的白色睡衣,一看就知道是超市批發的那種普通純棉款式,但穿在他們身上卻也顯得有了些設計感和氣質。


    洗漱間裏,蕭家兩兄弟熟練地操作擠牙膏、開水龍頭、蹲馬桶、沖水等一係列動作。比起最初的生疏和一驚一乍,經過好幾天的適應,兩人終於可以在這幢房子裏如魚得水地生活了。


    沒錯,就是這幢房子。


    這是寧家位於陽城西三環邊一套鬧中取靜的別墅區小洋樓。


    當時陳智泉詢問他們對住處的具體要求時,蕭悅沄提出要僻靜、安全,最好方便他們“活動腿腳”。


    想到那天那鞭子虎虎生風的活動半徑,陳智泉思考片刻,提出了寧家的這套新買不久的小別墅。反正沒什麽重要需要保密的東西在裏麵,又安保嚴密,三個月而已,老闆不至於對救命恩人那麽吝嗇吧。


    寧則戰同意了,他出院後還得回主宅去接受家人過度的關懷,不去不行。


    除了對總麵積如此之小、價格還據說很貴這件事難以理解外,蕭悅沄對這套造型新奇、內裏物件更神奇的房子還是比較滿意的。


    這個帶院子才一畝左右的小宅子,雖說有兩層半吧,但比起邊城威遠將軍府五進的深宅大院、亭台樓閣、花園水榭,還真是不夠看。有了在酒店一天的緩衝,還有陳智泉送他們來時細心的教導,基本的日常物品電器蕭家兄弟都會用了,因而在陳智泉幫忙請來的幫傭張嫂麵前不至於太露怯。


    本來蕭悅沄還想推辭,畢竟借了宅子已經很不好意思,再要傭人就有些得寸進尺了吧。更何況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身在異界,但一個陌生的人來身邊侍候,不可不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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