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幽幽地弄琴,素手開宮弦,顰顰商弦慢,裊裊清音微轉,一聲婉,二聲嘆,三聲悵然,聲聲幽怨。


    殘花褪雨,風絕香塵,是無情?


    隻怪那緣字淺薄,落筆太深,負了情真。風青桐惘然一笑,如秋水,淡無痕。


    簾幕外,兀然“啪”的一聲脆響,琴斷;風青桐斂眉,淡淡道:“你還不進來。”


    有頃。


    那人推門進去,半掩著滿臉的包,支支吾吾道:“師傅,你怎麽知道我躲在外麵啊?”


    風青桐淡掃他一眼,冷容微動,轉身取來一方玲瓏香膏,默了半晌,見他立如呆鵝,凝聲道:“還不過來。”


    想來,慕千塵不過幾日未見風青桐,竟恍如隔世;明知道師傅不想看到他,可他苦苦捱了三日,終是難忍,隻好偷偷跑來,藏在屋簷下的芭蕉叢;隻是看看他的身影,聽他淡淡地撫琴,亦或者,隻是聽他淺淺的一聲嘆息,便可心滿意足的回去。


    誰知夏夜蚊蟲甚多,一曲未了,他已被叮得滿頭包。想來,他也時常秉燭夜遊,觀花賞月,卻從未嚐過這般滋味;想是在出門前,阮淳兒總會為他灑些驅蚊的花露,如今沒人跟著,便就遭罪了。


    冰瑩的手指蘸起膩軟的香膏,摁在紅腫的地方輕輕推揉,一圈圈地慢撚,清清涼涼的藥香。風青桐一點點的為他搽藥,美麗的雙眸帶著淡然而細心的顏色,讓人看得陶醉。


    慕千塵淺淺地笑著,很暖很暖;他的師傅,並不是冷冰無情的,他其實,是關心他的。


    凝眸,輕看,閃避,流轉,明明裝得落落大方,卻總在不經意地一瞬間落入癡狀;隻怕此生,他的目光,終究是無法再從那人身上移開了。


    慕千塵呆呆地杵著,想著以往讀書時,總不明白什麽叫“心如鹿撞”,如今一恍然,竟已是刻骨銘心了。


    “為師給你的書卷,可都看完了?”


    言語間,風青桐已然轉身將香膏納入檀木盒內放好。


    慕千塵心神一盪,旋即愣愣地點頭。


    “那……書中之意,你可都明白了?”風青桐又問。


    不明白。


    他不明白,明明隻把他當小孩子看的師傅,為什麽又要給他看那種東西。


    “師傅!”慕千塵眸中逸出一絲柔軟的情愫,認真地問:“你是不是,一直拿我當小孩子看啊?”


    風青桐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若不再任性胡鬧,好好受習床幃之事,了卻聖上夙願,以孝為先,為師便不再當你是小孩子。”


    慕千塵臉色驟然難看,恨恨地盯著他,凝聲大喝:“原來,你給我看那種東西,隻是為了完成父皇交給你的任務,而不是,不是……”


    陡然摸出書卷,粗暴的扔在地上,語氣甚是冰冷淩厲,卻已褪去了輕狂:“還給你。”說罷,很生氣地跑了。


    黯淡的眸色中,還殘留著那道悵然而去的背影,風青桐有些遲緩的撿起書卷,不覺驚愕地皺起眉頭,這根本就不是他要給千塵的,他怎麽可能給他這種東西。


    想來,這本春宮冊定是上次他吩咐小廝採買昆蟲雜書時不小心混帶回來的,偏巧寄奴又不識字,所以才在整理那堆雜書時不小心弄混了。


    “千塵……”他不由自主地喊著他的名字,就隻是喊著他的名字,愣愣地站在原地。


    第15章 誤會


    烈日當空。


    劍影如蛇,青龍寶劍吐著森冷的寒光淩空亂舞,颯颯間,凝氣如霜,卷千堆落葉滾滾如塵,掃漫天緋花紛如雨下。


    尋花亭畔。


    慕千塵陰沉著臉,狀若癲狂的舞劍,快有一兩個時辰了,府裏的丫鬟奴才嚇得紛紛躲進屋裏遠遠地瞻望著,誰也不敢上去勸說。


    昨兒夜裏,阮淳兒就因為隨口問了句:“大人的病可好了?”,就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罰跪到天亮,三天不許張嘴說話;並且還說,日後誰要敢在他麵前提起風青桐,就全部拖出去砍了。眾奴才聽說後,全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一瞧見他就遠遠的躲開了,這大熱天的,就怕一個不小心就冒出一個跟“風”字有關的詞兒,小命兒就沒了。


    涔涔的汗水至額頭蜿蜒而下,斑駁了倨傲俊美的臉,沒入上下起伏的胸膛,濕透薄衫,緊緊的黏在身上。慕千塵隻覺四肢癱軟,喉嚨幹灼似火,陡然一陣暈眩,兩眼發黑,身子一歪,顫顫地踉蹌幾步,倚住一棵古柳,筋疲力竭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掠池而來的風帶著一縷青蓮的香氣,輕嗅入喉,寧神、靜氣。


    一道暗影斜斜的籠了過來,腰際的玲瓏玉髓象徵著身份的崇高與尊貴,那人步態瀟灑、風流,卻又不失優雅、飄逸。


    慕千塵微微抬眸,瞧見那身青綾刺花袍,冷冷一哼,將頭扭到一旁,不理他。


    那人卻淺淺一笑,坐到他身畔,不無寵溺的看著他,道:“誰這麽大膽,竟敢惹太子殿下生氣,告訴三哥,三哥替你出氣。”


    慕千塵又是冷冷一哼,愈發用力地將頭扭開。


    “到底怎麽了嘛這是?”


    慕璟軒湊近他,像是在哄小孩子:“千塵,我這次去菩靈寺替母妃拜佛還願的時候,遇到一位雲遊四海的高僧,他說我今生與佛有緣,於是便贈我一件稀世罕物。”眸中逸出神秘的光芒,仔細摸出一塊刻著兩隻仙鶴的玉佩,低低道:“他說這塊玉佩可以幫佩戴他的人找到命中注定的姻緣,你要是不要。”


    慕千塵應付似地斜睨一眼,頗感無趣地道:“兩隻仙鶴有什麽好稀罕的,不要不要。”


    慕璟軒眉頭皺起,“這哪是鶴,這鳥名叫鷺鷥,是一種水鳥,止則相耦、飛則成雙,若是將它係在姻緣註定的人身上,這碧鷺鷥就會一分為二,彼此擁有,如此罕物,你竟不要,真是不識貨。”


    慕千塵仍是擺著一張臭臉,卻伸手將玉佩搶了過來,冷冷道:“口渴得很,下回來的時候,能不能多帶幾壇杜棠春。”說罷,朝他胸口用力一捶,兩人一對視,禁不住笑出聲來。


    回屋後,慕千塵沐浴更衣出來,見阮淳兒已命人備好酒菜,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登時氣消大半,輕睨他一眼,是為饒了他了。阮淳兒微微鬆了口氣,仍是噤著嘴不敢吱聲,麻利地為兩位主子斟好酒,便躬身退至一旁靜候著。


    慕璟軒端起酒盞輕輕啜了一口,初適時,清甜而淡,似雨後花果、晨間竹露,轉而蔓至舌間,辛辣似火,似摻了一點蔓荊子,而後甘醇綿長,唇齒留香,不愧為百年佳釀“醉青玫”;此酒雖好,後勁卻是極大的。


    慕璟軒淺淺一笑,狀若無意地道:“這酒不比杜棠春,甚烈,千塵你尚且年幼,少喝為妙。”


    慕千塵陡然色變,將酒盞往案上用力一按,騰地站起,凝聲冷哼:“連你也拿我當小孩子是不是。”


    “這……”


    慕璟軒茫然怔住,“好端端地這又是怎麽了。”愣愣地望向阮淳兒,阮淳兒怯生生的朝他使了個眼色,他琢磨半晌,斟一盞酒,遞上去,哄那小祖宗喝了,將話鋒一轉,笑道:“你可知道冰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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