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


    風青桐豁然驚醒,睜大的眼珠愣愣地盯著帳幔望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千淩羽毒發身亡,他怕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於是便飲了壺中毒酒,共赴黃泉陪他去了。


    可……身子怎是暖的,心髒也還跳動著,難道,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錯愕與茫然彼此交錯,死而復生的衝擊,心跳劇烈,一時之間卻是無措。正當他察覺到榻前顫動的人影,愣愣地抬起頭時,臉頰就被人激動的捧住了;轉眸,看去,眼前的人,正是千淩羽。


    “你終於醒了,終於醒了……”千淩羽雙唇顫抖得厲害,呼吸亦是急促淩亂,仿佛他隻要一鬆手,眼前的人就會離他而去一般迫不及待地許下自己的承諾:“青桐,你聽我說,我不要什麽帝王之位了,我帶你離開北楚,離開碧鴛閣,隱居山林,再不問世事,從今往後,我所有的念想都隻為你,好不好,好不好?”


    風青桐愣愣地望著他,封塵的記憶如浪潮般一記記湧上心頭,他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醒了,意識清醒了,有些事情好像卻忘記了;眼前的人明明是與他青梅竹馬的千淩羽沒錯,但此番看著,卻覺得生疏了。


    在他醒來之前,他的世界好像隻有千淩羽一人。他好像笨笨的什麽都不會,不會寫字、不會下棋,更不會騎馬射箭、撫琴作詩……他就像個孩子似的,整天粘著他,吵著、鬧著,讓他陪他到園子裏抓蝴蝶;他還老是偷偷描摹他的畫像,但每次都把他畫得一團糟,看上去一丁點兒都不像。


    可當他醒來之後,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他是逸花庵裏的孤兒,整整七年,他每次都隻能眼巴巴地看著身邊的弟弟妹妹被膝下無子的夫婦收養,但卻從來沒有一人願意向他伸出手,就因為他被人說是刑克厲害,凡與之親近之人必招災禍、不得善終的天煞孤星。


    他永遠記得逸花庵裏唯一疼愛他的尼姑風雪對他說過:“青桐……你一定會遇到一個真心愛你,願意為你放棄一切的人,也隻有那個人,才配帶你走,當你遇到他之後,你就會得到幸福。”


    終於,他等到了千淩羽。


    “你叫什麽名字?”


    “風青桐。”


    “你願意跟我走麽?去北楚王宮。”


    風青桐用力地點頭。


    小小的掌心,小小的人,十指相扣。


    那年,他七歲。


    “青桐,我以北楚太子的身份向你保證,而立之年,我必一統江山,與你坐擁天下。”


    “我要天下做什麽,我隻要你一人就夠了……淩羽,我隻要你……愛我。”


    那年,他十七。


    “青桐,你看到了麽,我是北楚國君了!待我縱南燕,滅東越,一統稱帝,便立你為後。”


    “不,淩羽……我想,我等不到那天了。”


    如今,他二十七。


    二十年了。


    於千淩羽而言,他在他心中,到底算什麽?


    孌童?


    男寵?


    不。


    他說他會立他為後的。


    隻是。


    他卻娶了南燕公主,隻為和親結盟。


    豈料。


    新婚之夜,羞藏於蓋頭之下的公主竟成了趁機潛入的破國殺手。千淩羽酒勁上頭,避之不及,左胸被刺,命懸一線之際風青桐急撲過去,替他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劍,由此昏迷不醒。


    “你……”風青桐遲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是淩羽麽?”


    “是、是……是我、是我……你若是再不醒來,我真的會把跪在門外的那群庸醫統統砍頭問罪的,青桐,我真的快瘋了,你知道麽。”


    “可是……你怎麽?”風青桐一點點地摩挲著千淩羽的額頭、鼻樑、嘴角,眼底罩著散不開的霧:“拿到噬血幽蘭了麽?你身上的毒解了麽?”


    “青桐,你在說什麽啊?”千淩羽錯愕地握住他的手,“什麽噬血幽蘭,什麽中毒?我好端端地,什麽事都沒有,那名刺殺本王的女子也已剷除,你不用擔心,沒事了。”


    “不……”風青桐猛地掙了開,急急道:“你中了毒,太醫說隻有東越的噬血幽蘭方能調製解藥,你等我,我這就去東越宮中盜取幽蘭。”說罷,掀了被褥便要下榻。


    “青桐。”千淩羽一把抱住他,“不要這樣,我求求你不要這樣,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我與南燕公主真的隻有夫妻之名,我不會碰她的,我娶她,隻為合親結盟;我愛的人是你,而她也早已心有所屬,並且還懷了她所愛之人的骨肉,待她臨盆之時,我便召告天下,愉妃難產而死,然後讓她與心愛之人遠走高飛,一家團聚,你明白麽。”


    “不……”風青桐發狠地推開他,赤著一雙雪白的足急急奔出了碧鴛閣。


    那個男人背叛了愉妃,愉妃終日以淚洗麵,鬱鬱寡歡,誕下樂兒不久後便去世了。愉妃臨終遺言,托千淩羽將樂兒送回南燕認祖歸宗。千淩羽為保公主名節,瞞下此事,立樂兒為太子。如今,樂兒都已三歲了,千淩羽視他如己出,疼愛有加,他竟都忘了麽?


    方才用力過猛,未愈的傷口撕裂開來,露出腥紅的皮肉,風青桐猛覺胸口疼得厲害,頓腳低頭一看,急湧而出的鮮血滲透了薄紗,攝目的紅。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傷口怎和四年前替千淩羽擋下那劍時一般無二?


    “青桐!”千淩羽急追上來。


    那時風急,風青桐定定地立著,鬆垮的薄紗淩亂著滑落,露出雪白的身子,揚起如瀑的青絲,透著若隱若現的茱萸,那般驚艷的美、清幽的冷、入骨的媚,竟是天生;隻一眼,便讓眼前的人亂了方寸。


    須臾。


    回過神來。


    “還在生我的氣麽?”


    如是深情地說著,千淩羽便就解了身上的錦袍將人裹進懷裏,狂亂的心跳,貼著那滑如凝脂的肌膚,偏就那股不知輕重的力度碰著了傷口,讓懷裏的人疼得蹙起了眉頭。


    “對不起,弄疼你了。”千淩羽的心跟著一抽,疼了,“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你看,你這一急,傷口就裂開了,聽話,跟我回屋,我替你上藥。”


    “我……”風青桐分明瞧見千淩羽看他的眼神焦灼熾熱,可他竟不知該如何回應那個在他記憶之中,他用情至深的男人。


    “我,不疼……”如是淡淡地一句,他裹緊身上的袍子,不著痕跡地將人推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呱唧呱唧,不知道說什麽呀。


    第2章 惘然


    “青桐公子!”


    細膩的嗓音,溫潤如玉,偏偏那一抹欣然之喜,便是黃鶯出穀,卻也不及。風青桐轉過身去,眼前的女子,正是愉妃。


    “君上與青桐公子對宛愉有恩,宛愉方才聽說青桐公子醒了,一時欣喜,便趕了過來。”眼波幽幽一轉,瞧見地上的衣衫,抿唇一笑:“宛愉莽撞了,還請君上和青桐公子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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