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究還是下了下來,刺破厚重的雲層,如一把把勾魂索命的長劍,自九天一落而下,幾個呼吸間就蓋住了整個禦奴城。


    隻是,此時此刻,同樣的大雨,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議事廳裏眾人隨意的坐著,沒有特別的事情,隻是這樣的大雨,確實什麽都做不了,隻好大家聚在一起說說話。


    “我估算了一下。”顧誠略微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將目光投到他身上的隋唐,才又開口說道:“昨日一戰我們斬殺了近千昆侖奴,但我們也...死傷了三百多人,披甲營陣亡三十六人。如果算上邱世繼帶出去的五百騎兵,就這短短的一天一夜,禦奴城損失慘重。”


    “所以,昨天是我們輸了?”隋唐有些不甘心的看著顧誠,蹙眉問道。


    “雖然不想承認,但昨日確是我們輸了。”顧誠歎了口氣,神色悵然的回答道。


    廳內眾人一陣沉默。


    “如果我所料不差,這場雨停,戰事就會再開,昨日一戰,昆侖奴用左城守備軍一千精銳騎兵的死,消除了上次連大哥襲營造成的影響。所以,接下來禦奴城的形勢會更加嚴峻。”


    見眾人都沒什麽反應,顧誠也知道剛才的言語給眾人增添了幾許憂慮,但事實就是如此,他必須讓整個府衛軍清醒的認識到形勢的嚴峻。


    “看來昆侖奴是想在雪落之前攻克禦奴城。”連橫無比確信的說道。


    “是的,車師部勞師遠征,無非是想要備冬,如果雪落之前無法攻克禦奴城,那麽他們今年冬天恐怕會相當難熬了,況且,朝廷不可能始終冷眼旁觀,一旦鎮北軍來援,車師部左帳軍怕是無法安然返回草原了。”顧誠接過連橫的話繼續說道。


    看的出來,兩人是想到了一塊兒。


    “鎮北軍這幫王八蛋,開戰倆月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指望他們?”聽到鎮北軍,郭猛已經是怒不可遏的拍起了桌子。


    “這件事很詭異,我思忖良久,也想不明白,但毫無疑問,十有八九是有人在朝堂上博弈,而我們很不幸,暫時成了棄子。”顧誠手指撚動著衣袖,緩緩說道。


    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說明此刻他的腦子裏正在進行著複雜的思考。


    “王八蛋!”郭猛再次怒罵了一聲。


    “但毫無疑問,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大年之前,昆侖奴需要一場大勝幫他們度過這個艱難的冬天,而我們辰國需要一場大勝來慶賀天下太平。”顧誠嘴角露出幾許譏笑,有些諷刺的說道。


    “天下太平?哼!”伏刑亦是不屑的笑了一聲。


    “也就是說,留給我們的時間隻有一個月了,到時候要麽我們把昆侖奴打退,要麽等待我們的隻有死。”隋唐神色怔忡,微微歎了口氣,有些沉重的說道。


    “問題是我們的糧食夠不夠?光論打的話,咱們就是拿人命填,也能撐過這一個月。”一直未曾說話董平,此時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咱們有秋倉,應該問題不大吧。”連橫有些不太確信,顯然,他並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秋倉位於西城和南城交界處,是禦奴城最大的糧倉,為整個禦奴城提供糧食供應。但連橫並不確信秋倉還有多少存糧。


    “和姚大人確認一下吧,而且一旦再次開戰,我們手裏這點人怕是不夠了,還得再次招兵。”董平再次開口說道,他為人沉默穩重,但往往看待問題能夠一針見血,直抓重點。


    一想到即將麵對的重重困境,整個議事廳裏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大家都不再說話,靜靜的坐著,偶爾響起一兩聲的歎息。


    門外,風雨大作,寒氣從大地上升騰而起,無聲無息間滲入了這禦奴城的千家萬戶。


    花耀祖此時正怔怔的望著窗外的風雨,不隻他如此,屋子裏的其他士兵都是如此。


    長久的廝殺滋生暴烈的瘋狂和悍不畏死的無懼,秋風秋雨的惆悵又勾起了士兵對家人的思念和生的渴望。


    沒有人不希望這場雨一直下下去,這樣戰爭不再來,人們可以回家,父母的盼望,妻兒的溫存,那一盞深夜孤燈的等候裏,藏著人間最美的故事。


    “唉!”花耀祖重重的歎了口氣,抓起了床邊的蓑衣。


    此時,大雨中的府衛軍營地顯得異常的安靜,校場上空無一人,所有人都縮在屋子裏,隻有花耀祖一個人穿梭在大雨之中。


    “吱呀!”浩氣堂的門被推開了,花耀祖在門外蹭了蹭腳上的泥,才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


    迎麵是橫六豎六共三十六具屍體,這是昨日戰死的披甲營的將士們,再往後兩排長明的蠟燭映照下,是密密麻麻整齊排列著的軍牌,每一枚軍牌的背後都是一個為禦奴城戰死的英靈。


    花耀祖的心突然有些發慌,但還是鼓起勇氣在屍體前蹲了下來,然後學著隋唐的樣子,先是替將士們擦去臉上的血汙,然後梳理頭發、整理衣服。


    浩氣堂裏極靜,隻有花耀祖一個人忙碌著,從一具屍體走到另一具屍體,手微微顫抖著,眼淚也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他是出生在脂粉堆裏的富家公子,他倚紅偎翠,花街柳巷裏見慣的是女子的溫柔嬉戲,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進入軍營,與刀槍棍棒為伍,與血海死屍相伴。


    可他終究還是來了。


    巧合也好,被迫也罷,這些日子來與死亡擦肩而過多少次?


    他逃過,逃了三次,董平追了他三次,打了他三次,他怕董平,也敬董平,董平教他槍法,讓他克服恐懼,董平護他平安,讓他遠離死亡。


    這些天來,他看著、感受著府衛軍裏的一切,浩氣堂、英魂碑、他欽服與隋唐的少年英姿、他敬服與連橫的霸氣無雙,他甚至覺得數年間滿城的鶯鶯燕燕在楊柳姑娘的那碗粥麵前,都是庸脂俗粉。


    “花耀祖!”


    正沉浸在思緒裏的花耀祖被這一聲大叫嚇了一跳,軟倒在地上,往後蹭了好幾步,才抬起頭來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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