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府衛軍當真是大方啊,兩千多匹戰馬就擺平了我兩城守備軍,你們獨得五千匹,滋滋滋。”眼見尤大勇沒有再說話,邱世繼嘴裏咂磨著,又開始陰陽怪氣起來了。


    “邱將軍,你要是也敢夜襲敵營,無論是斬將奪旗、或是馬匹輜重,但有所獲,我們府衛軍一分都不要,可是,你敢嗎?不過是個隻會窩裏橫的懦夫。”顧誠輕蔑的掃了邱世繼一眼,絲毫不留情麵的譏笑道。


    “你......”被一個瘦弱的書生諷刺,邱世繼熱血上頭,猛然從位子上一躍而起,抽出腰間長刀指向顧誠。


    然而他卻再也不敢向前一步,因為就在他起身的同時,任原也迅速直起身子,一個跨步便擋在了顧誠前麵,即便手中沒有開山鉞,可渾身散發的威勢,仍然硬生生壓住了他。


    邱世繼慫了。


    任原和他的那一戰給他留下了刻骨銘心的陰影。


    城守府門前地麵上那道長約丈許的裂痕,此刻仍然保留著,那是他恥辱的象征。


    “放肆,你們還有沒有把我這個主簿放在眼裏。”姚崇陡然一聲厲喝,讓緊張的局勢緩和了下來。


    再看姚崇清瘦的臉上已是充滿了怒氣,堂下眾人當著他的麵拔刀相向,私相買賣,卻無人問過他的意見,這禦奴城名義上的軍政長官當的委實憋屈。


    “好,就這麽定了,兩馬換一人,再加一千匹戰馬。”尤大勇鐵青著臉,冷冷的說道。


    從軍數十載,今夜在隋唐這個小毛孩的手中屢屢受挫,尤大勇的忍耐幾乎到了極限。


    “今夜的事到此為止,我們走。”冷哼一聲,尤大勇狠狠的瞪了隋唐和連橫一眼,抓起桌麵上的兜鍪,向著堂外走去。


    邱世繼收刀入鞘,臉上露出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眼神陰狠的掃過府衛軍眾將,快走幾步,跟上了即將跨出堂外的尤大勇。


    “姚大人,諸事已畢,我也先告辭了。”眼見尤大勇已走,石碌自覺留著也沒什麽意思,便也起身抱拳行禮,向外走去。


    隋唐看了看石碌的背影,再轉身看著姚崇清瘦的臉和單薄的身體,頭上白發似乎比上次多了一半,歎了口氣,勉力維持禦奴城,姚崇當真是殫精竭慮,這原本不該是他的責任。


    \"姚大人,禦奴城諸事紛雜,您也要多保重啊,我們這些人要論戰場殺敵從不落人後,可要治理這麽大的城池,非您莫屬啊。\"隋唐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對著姚崇行了一禮,然後,轉身向外走去。


    身後府衛軍眾將依次行禮,魚貫而出。


    短短幾個呼吸之間,剛剛還紛紛攘攘的大廳便已經人去樓空,隻留下姚崇孤獨的身影,在燈火中搖曳。


    淒冷和寒涼讓堂內的姚崇分外的壓抑,坐不住了,便也終於從大堂裏走了出來。


    “老爺!”門外老管家擔心的叫了一聲,姚崇擺了擺手,兀自站在簷下,望著漫天的大雨發呆。


    今夜明明是一場大勝,可姚崇的心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這些天來,他勉力維持,心力交瘁,於外援軍不至,敵軍四合,自己無退敵之能,於內三軍紛亂,將令不暢,自己無統軍之智。


    說到底,自己算不上能臣,可自己也做不到像包歸那般棄城而逃,七歲喪父,是母親含辛茹苦,養大了自己,數十年寒窗苦,胸中是治亂安民的誌向,這也是母親臨終前對他的期盼。


    但他真的能做到嗎?


    姚崇心中有些惶恐,畢竟禦奴城十萬百姓在腥風血雨中蹣跚而行,而他這把大傘卻始終搖搖欲墜。


    突然 ,姚崇舉步邁入雨中,仰起頭來,任由雨水將臉打的生疼,身上那件飄然的青衫也在瞬間變濕漉漉的貼在了身上。


    才四十多歲,雨中的姚崇已經單薄的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啪!”姚崇直愣愣的跪在了青磚上。


    “陛下呀,你在那龍閣鳳樓上睜眼看看吧,看看這風雨飄搖的禦奴城,朝堂博弈,百姓何辜?百姓何辜啊!”姚崇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泣不成聲。


    “卡啦!”昏暗的天空上一道道銀蛇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跳躍翻滾,初歇的雨勢又一次大了起來。


    “唉!”身後驀地傳來一聲歎息,緊接著一件蓑衣便披在了姚崇的身上。


    “姚大人,何苦呢?能救這禦奴城的隻有我們自己,朝廷怎麽可能指望的上。”聲音清朗而柔和。


    姚崇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俊朗的少年,第一次見他,粗布衣裳,滿麵塵霜,善良且熱血,今日再見已是冷靜沉著,威壓全城的少年將軍。


    隋唐將姚崇從潮濕的地麵上緩緩攙起,推心置腹的說道:“小子知道,姚大人對我有猜忌、有忌憚、有防備,畢竟小子是從仆從軍的泥潭裏爬出來的,可小子自問無愧於大人,無愧於禦奴城的百姓,這一個月以來,禦奴城的城頭埋葬了我多少兄弟。”


    “大人,相比活著,權力真的不算什麽?”隋唐幫姚崇拽了拽蓑衣,歎了口氣,滿不在乎的說道。


    這一刻,姚崇從隋唐眼裏清晰的看到了輕蔑和不屑,一時間竟讓自己生出了慚愧之情,多少人,一生折在了名利二字上。


    可今天,一個少年手握重兵,卻視名利如糞土,怎能不讓人慚愧。


    “大人要振作起來,不為朝廷、不為那滿堂的公卿王侯,隻為了禦奴城這十萬百姓。”眼見姚崇仍然神情怔忪,雙眼迷蒙,隋唐微微向退後了一步,雙手抱拳,定定的說道。


    “隋唐...”姚崇想說什麽,喉頭卻已經哽咽無法言語,隻能伸出手緊緊握住隋唐抱在一起的拳頭。


    看樣子姚崇終於從方才的悲傷中慢慢的緩過神來了。


    “大人你看看,我們有淩厲彪悍的猛士、有算無遺策的智者、還有如您這般護國安民的父母官,眾誌成城,這禦奴城誰能破得了。”隋唐豪氣十足的指向了簷下站成一排的府衛軍眾人,朗聲說道。


    此刻屋簷下,除了連橫、薛映已經趕往西城善後,其他人都靜靜的站在那裏。


    “哈哈哈,好好,明日我也一同上城觀戰,看看昆侖奴的模樣。”姚崇的雙眼從任原、顧誠和郭氏兄弟的身上一一掃過,隨後竟莫名開懷大笑了起來,


    毫無疑問,此時的姚崇終於徹底走出了方才那絕望的陰影。


    不得不說,兩世為人,隋唐比任何人都知道鼓舞、激勵和強大的信念帶來的力量。


    他在史料裏無數次見證過國破家亡,外敵入侵時,那些先輩是怎樣以血肉之軀掀起一場又一場的鬥爭,最終建立了偉大的國度。


    “老鍾頭,溫一壺熱酒,我要與隋將軍徹夜長談,慶祝慶祝今夜的大勝。”姚崇對著靜立在屋簷下老管家叫了一聲,隨後不容隋唐拒絕,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向著偏廳走去。


    身後的走廊上,顧誠揮了揮手,眾人悄然隱入了黑暗。


    少頃,偏廳裏的燈火就被點燃了起來,兩人身形也隨著逐漸放亮的燭火,映在了窗欞上。


    門外是淒風冷雨,室內卻溫暖如春,兩人推杯換盞,時有笑聲傳出,姚崇重又恢複了名士風度,隻是神態之間再無清冷。


    風雨依舊,禦奴城卻似不知不覺間安穩了許多。


    隻是,對於城外的昆侖人而言,今夜將注定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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