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靜靜站在校場上看著旗台前一具具白布蓋著的屍體,這是三日前戰死的兄弟,因為征兵一事的耽擱未能及時給他們送行。


    “兄弟們,抱歉了!”隋唐心裏默默的說道。


    擂台賽為他在禦奴城中帶來了巨大的聲望,可看著眼前這些戰死的兄弟,這巨大的聲望又有什麽意義呢?


    校場中壁壘分明的站著兩批人,左側兩千餘人清一色的黑色勁裝神色肅穆,束手而立。


    右側四千餘人陣型混亂,夾雜著些許的嘈雜聲。


    征兵進行的無比順利,甚至超過了原來的預期,可這已經無法為此刻的隋唐帶來哪怕一丁點兒的喜悅,他的人在校場,思緒卻已經飛回了三天前的北城城頭。


    “嘎!”一聲鷹啼響起,穿過殘破的戰場,飛向遙遠的天邊紅日,越飛越遠,隻剩下兩隻雙翼伸開的剪影。


    還留在城頭府衛軍將士的眼中,昆侖人已經退了下去,女牆外是漸漸弭平的風沙和塞外的牧歌,女牆內是鮮血染紅的青磚和相互攙扶下的呻吟。


    隋唐疲憊的靠在牆邊,望著天邊的紅日發呆,任原依舊精赤著上身,手持開山鉞,忠誠的守護在身邊,薛映、伏刑和郭氏兄弟則在忙碌著招呼將士們救傷扶死。


    “大人,守備軍來接防了。”薛映上前輕聲提醒隋唐。


    “今天傷亡如何?”隋唐沒有接話,隻是自顧自的詢問著。


    薛映呼吸一滯,他原本隻是獵戶,雖然已經廝殺了這麽多天,但仍做不到漠視生死,嘴裏囁喏了幾下,才有些哽咽的低聲說道:“死167!傷113!”


    隋唐吸了口氣,可進入肺腔的卻是一股混雜著沙塵和鮮血的味道,隋唐有些想吐。


    “走吧,回營,送兄弟們最後一程。”隋唐心力交瘁,但仍堅持著,扶住身後的牆站了起來,聽到隋唐說話,眾人都有些低落。


    接防的左城守備軍沒有多話,隻是默默看著,一個個簡易的擔架從身邊走過,那些再也睜不開的眼睛,那些沒有絲毫生氣的臉頰。


    這些天雙方的關係,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麽劍拔弩張了,看著府衛軍一批又一批的死人,左城守備軍的將士們眼裏也都多了一些悲哀和欽佩,普通的士卒們很多時候都是被將領的喜好所綁架。


    其實,都是底層的人,誰又比誰更低賤。


    隋唐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董平顧誠等人都不敢上前打擾,因為每一次為兄弟們送行的過程,都隻屬於隋唐。


    隋唐不動,府衛軍不動,四千餘新兵也隻好跟著不動,這四千人是這三天來陸陸續續加入府衛軍的,來得早的對府衛軍已經多少有些熟悉了,例如花耀祖、尹玉等人。


    花耀祖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不是累,而是害怕。


    這兩天他明明已經見過這些被白布遮蓋的屍體,可為什麽直到此時,才會感覺到害怕,是因為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的去直視這殘酷的戰爭,這毫無征兆的死亡嗎?


    他不得而知。


    長久的沉默讓四千餘新兵開始不自覺的騷動,所有人都知道那白布下上百條的屍體是三天前戰死的士兵。


    僅僅一天就戰死了上百人!


    那些憑借一腔熱血或是單純為了黃金官位而來的新兵,此刻在鋪陳開來的現實麵前,熱血冷卻,恐懼和慌亂瘋狂滋生。


    “啊!”一聲大喊,驚了大家一跳。


    隻見一個大漢,突然從隊列裏竄出,一聲怪叫向著敞開的營門撲去,嘴裏嘶吼著:“找死、簡直是找死,我劉二為什麽要來這裏。”


    新兵們顯然都沒反應過來。


    雖然這難捱的沉默讓很多人產生了害怕的情緒,但說到底大家都是自願來的,並沒有被誰強迫,不至於像劉二這般失了心智。


    “嗖!”一柄鬼頭刀從斜刺裏飛出,在劉二堪堪接近營門時,從後背而入直透前胸。


    “噗!”奔跑中的劉二就這麽毫無準備的 一頭栽到了地上,頃刻間就已經命喪當場。


    被鮮血染紅的鬼頭刀從劉二的身上抽出,一個相貌極普通,身形精瘦的漢子,緩緩的走到了旗台前,那雙森冷的毫無溫度的眸子掃視著兩千新兵,人群逐漸安靜了下來。


    “軍法司伏刑,掌管府衛軍刑律,諸位既入軍營,當遵七禁五十四斬,避敵畏戰,動搖軍心,按律當斬。”


    沒有多餘的廢話,一柄帶血的鬼頭刀 ,一雙森冷的眸子,一句按律當斬,伏刑生生鎮住了眼前這四千餘新兵。


    劉二的暴走,終於讓隋唐從紛雜的思緒中緩過神來,看著天邊的紅日已經完全落下,雖然夜色還未降臨,但天色開始泛青,隋唐便不再等待,他默默的走到陣亡的士兵身前,輕輕的揭起了白布。


    新兵們都好奇的打量著,他們不知道隋唐要做什麽?


    花耀祖也不例外。


    他見過隋唐一麵,初入大營的那一天,但隻是匆匆一麵,知道這個少年是這座營地裏最高的官,其他所有都一無所知,畢竟他整天都藏在脂粉堆裏,很難接觸到這些消息。


    “尹兄弟,這......”花耀祖偏過頭去,想要詢問旁邊站著的尹玉,可尹玉什麽都沒說,隻是搖了搖頭,花耀祖便也隻能忍了下來,繼續看著。


    此時隋唐從一具具屍體前緩緩走過,揭開白布為他們擦去臉上的血汙,整理好淩亂的衣衫,合上圓睜的怒目,沉默而仔細。


    營地裏異常的安靜,府衛軍每一個人都靜靜的肅立著,這是獨屬於他們的儀式,因為隋唐而愈顯神聖。


    然後,一具具屍體被抬起放置在早已準備好的焚屍台上,火把燃起,巨大的火焰騰空而起,舔舐著正步入昏暗的天空。


    新兵們也被這肅穆的氣氛所感染,隻是眼神依舊複雜,帶著還未退去的恐懼害怕,帶著疑惑,也帶著好奇和激動。


    隋唐再次站在了旗台前,火焰在燃燒,照亮了整個校場,也在隋唐的臉上勾勒出一個深沉的輪廓。


    “顧誠!”隋唐朗聲叫道,顧誠上前拱手肅立。


    隋唐眉宇間帶著哀痛,看著顧誠,一字一頓的說道:“三日前戰死兄弟167位,按照慣例,骨灰葬於英魂碑下,軍牌供於浩氣堂內,我要讓我的兄弟們,身有所依,魂有所歸,英魂不滅,浩氣長存。”


    “身有所依,魂有所歸,英魂不滅,浩氣長存。”顧誠的回答已經完全淹沒在了府衛軍山呼海嘯般的聲音裏。


    新兵們茫然無措的看著、聽著,這是一種隻屬於府衛軍的儀式,神聖而肅穆。


    慢慢的、慢慢的,新兵們也開始加入進來,當所有的聲音匯成一線,回蕩在蒼穹之間。


    這一刻,無論是花耀祖、尹玉或是楊鳳等等等等,都仿佛一下子就融入了府衛軍。


    這樣的軍隊值得加入,甚至也值得為之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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