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梅翩然一家人,莫天悚又在京城逗留一年多時間,終於說服皇上再次恢複草民的身份。然而莫天悚打算賣掉京城府邸時,卻遭到皇上的強烈反對。莫天悚無奈的意識到,皇上表麵對他很好,其實內心甚是忌諱他,要把他留在眼皮子底下監視著才放心,因他掌握了帝國的經濟命脈。他這輩子永遠都別想變成普通人,深深警惕,遣散京城的絕大部分家人,帶著倪可和莫鵠飛回到巴相。皇上因有從前和莫天悚的約定,不好幹涉,不過時時以祝壽一類的名義派人去巴相。莫天悚更加警惕,連泰峰的生意都交出去一大半,韜光養晦,深居簡出。


    這時候過繼給央宗的莫天悚第三子已經滿周歲。莫天悚為他取名鴻飛,姓卻隨了狄遠山姓狄。


    央宗回到榴園定居,接手荷露的大部分工作管理榴園。荷露性情太溫柔,榴園的確是沒出亂子,可也談不上嚴格,有央宗的參與就好多了。依照莫天悚的意思,荷露壓根也不是管家的材料,全部都丟給央宗最好。然而讓莫天悚萬萬沒想到的是,央宗對荷露相當信服,說什麽也不肯讓荷露丟手。事情是央宗在做,然拿大主意的都是荷露。


    這期間莫桃也添一個兒子,比狄鴻飛小八個月,依然姓莫,取名鵬飛。莫桃非常喜歡。林冰雁卻因她又不得不丟下心愛的泰峰藥坊好幾個月的時間,覺得太耽誤事,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孩子了。


    袁叔永按照莫天悚的要求,在雲翔書苑上麵的山坡上用竹子和三合土混合修建好一座七層高的竹樓。周圍寄生在榕樹上的異種老虎須已經長得很蓬勃,好似無數黑紫色蝴蝶在比翼雙飛。莫天悚去看後很滿意,提筆寫下沒人能明白,和老虎須風馬牛不相及的“罥雪樓”三個字,讓工匠做成匾額。


    莫桃從前一直想去雲翔書苑,可惜被總鑒的職位綁住手腳,日夜勞,沒時間教徒弟。莫天悚從來沒說過想教書,回巴相以後卻和蕭瑟、映梅都跑去雲翔書苑授課。


    生意上的事情莫天悚越來越管得少,又不很放心,便讓南無兩口子回來照顧。不想南無貪圖在昆明和北冥見麵的機會多,說什麽也不肯。莫天悚隻得把何戌同調來,和袁叔永一起管理泰峰和暗礁。莫天悚很想讓泰峰從官場中漸漸淡出,轉化成單純的生意買賣。可惜他的威名太盛,這願望就和他想完全擺脫朝廷一樣,不大現實。好在他隱居以後,那些不得不管的麻煩事還是少很多。


    莫天悚依然很喜歡熱鬧,時不時在罥雪樓邀請一些文人雅士吟詩作對,又或者請來各地高手切磋武藝。


    一轉眼,狄鴻飛已經十歲。荷露始終想要個女兒卻要不著,想起來就遺憾。莫天悚為安慰她,廣邀八方賓客,大擺宴席替兒子慶賀。


    每年莫天悚不做壽,皇上都要遣官來賀,今年自是人人不敢怠慢。隨著日子越來越近,賓客陸續到來,連多年未見的周洪也來慶賀。莫天悚非常高興,丟下其他賓客,拉著周洪躲去罥雪樓喝功夫茶。


    一個又黑又壯的青年端來茶具,看見周洪很是驚奇地叫道:“周叔爺,怎麽是你?”放下茶具,倒頭就拜!


    唬周洪一大跳,忙去攙扶,扭頭問:“三老爺,這是誰?”他早聽說莫天悚回家以後,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下一代身上,文家下一輩各個出色。莫鷹飛沒學父親,也沒學祖父,卻和蕭瑟最投緣,入黃冠,幾年下來就把蕭瑟壓箱底的本事都學了去,又拜在三玄極真天鍾養浩門下,成了空竹的師弟,班輩一團糟。多數時候都住在三玄島上。文龍飛兼得父母之長,大度容人,以暗器功夫見長,更把父親的精明學了個十足十,整日跟隨袁叔永東奔西走經營太峰和暗礁。莫杏飛最得莫桃喜愛,手印和拙火都玩得很好,可就是太喜歡佛學,整日鬧著要出家。莫桃倒是沒意見,莫天悚堅決不同意,正張羅著要給她找婆家。莫鵠飛年紀小小,已顯露出淡泊天性,不喜武學,卻和姐姐莫霜飛一樣喜歡醫術,是林冰雁的得意弟子,診脈開方在附近小有名氣。狄鴻飛是莫天悚最喜歡的幺兒,興趣廣泛,醫術星相佛道武功都是一學就會,一會就精,簡直和莫天悚小時候一個模子。莫鵬飛性格文靜,和誰也不沾邊,隻喜歡丹青,莫桃便聘來最好的畫師教他繪畫。哪一個也不像眼前的青年。


    莫天悚輕聲歎氣:“先生還裝,他不就是你塞給我的徒弟嘛!”


    周洪再次打量青年,愕然道:“你是項文英?都長得這麽高了!你這些年還好嗎?令尊令祖也還好吧!”


    項文英點頭道:“好!師傅這麽多年就收了我一個徒弟!那年家祖父獲罪,也多虧有師傅幫忙,才保住性命回家鄉務農。家父囑咐我見到叔爺一定要道謝!”說著又要磕頭。


    莫天悚不耐煩地揮手道:“哪有這麽多講究?你快下去吧,別妨礙我和周先生說話!你有話另外再找時間自己和周先生說。”


    項文英明顯很畏懼莫天悚,一聲不吭退出去。莫天悚招呼周洪坐下,不滿意地嘀咕:“和他爺爺一樣死腦筋沒眼力,怎麽教也教不會,我一世威名早晚毀在他身上!”


    周洪失笑:“你好像很煩他一樣?不說尊師要親自教他道術嗎?他也不會麻煩你太多吧!”


    莫天悚苦笑:“八風先生就話說得好聽,文英那樣笨,先生教兩天便膩味了,又塞回給我!總算他還肯刻苦,武藝練得很不錯,就是太不知道好歹,昨天才把青城派尹光道的徒弟呂吉民給打了!”尹光道始終不服氣,派徒弟呂吉民借祝壽為名來挑戰,被項文英三拳兩腳就收拾了。莫天悚心裏是很高興的,但賓客太多,他還是做出不太高興的樣子,罰項文英打掃一個月罥雪樓。


    周洪更加好笑,搶下茶具道:“自從上次在海州府喝過三老爺的功夫茶以後,老朽也喜歡上這種茶。今日就讓老朽為三老爺沏一壺茶吧!”


    這真是一種很費功夫的茶,好半天,周洪才把茶沏好,莫天悚尚未來得及喝,就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尼瑪!”莫天悚扭頭一看,竟是達娃帶著兒子哈裏拜和孟恒、薛博江一起進來。莫天悚茶也顧不得喝了,大喜起身迎接:“你們怎麽會一起來?”


    孟恒道:“大小姐還是從前的脾氣,隨從帶得太少,首飾又戴得太多,遇見幾個沒張眼睛的小毛賊”話還沒說完,達娃不屑地撇嘴道:“你可別說我們是靠你才平安無事的!憑我的功夫,沒有你也一樣。”孟恒笑笑,並不與達娃計較。薛博江可不服氣,晃著腦袋道:“當時是誰拚命喊救命來著!”


    莫天悚啞然失笑,達娃一點也沒變,透著被嬌寵壞了的囂張,和孟恒依然不怎麽對路。孟恒自從當年成功幫助老爹得勝以後,越來越是穩重大度。薛博江就一點也沒學會他爹的好脾氣了。忙招呼幾個人都坐下喝茶,拉著哈裏拜問長問短。


    哈裏拜不很習慣,顯得拘謹。達娃和薛博江都對功夫茶不感興趣,且很惦記榴園裏的熱鬧,坐片刻就帶著哈裏拜溜了。孟恒卻留下來,很安靜地聽莫天悚和周洪閑聊,一直到項文英來通知他們去用晚飯。


    反正有莫桃陪著賓客,莫天悚故意放慢腳步,等項文英陪著周洪走遠以後,低聲問孟恒:“有沒有興趣單獨陪我喝一杯?”


    孟恒絲毫不猶豫地點頭:“這些年我一直想,若有機會再跟三表叔學習一段時間就好了!”


    莫天悚微笑道:“真心話?別不是哄我開心的吧!剛才我沒問,你娘是不是還那樣,把你和你爹都管得死死的?”


    孟恒一下子笑了:“我爹俯首帖耳,甘之如飴。我是真的非常佩服你和我爹,怎麽會喜歡那樣一個女人?”


    這不是晚輩對長輩的語氣,更不該是兒子說的話。莫天悚卻是一下就笑起來,非常欣慰地發現,十年沒見麵,孟恒居然拿他當朋友,領著孟恒來到一個安靜的小廳中相對而坐,當真是“天風海雨,都付笑談語”,一喝上就忘記時間。


    莫鵬飛跌跌撞撞跑進來,氣喘籲籲道:“三叔,不得了,五哥失蹤了!”


    莫天悚斥道:“不許胡說!”


    莫鵬飛道:“是真的!正一道的張天師到了,爹讓我叫五哥去見客,可是我怎麽找也找不著五哥。”


    莫天悚微微皺眉,倒不是擔心狄鴻飛有意外,而是覺得狄鴻飛太不懂事。


    孟恒連忙起身道:“原來是光範真人到了。三表叔,我想去看看他!”莫天悚讓莫鵬飛領孟恒去找張宇源,自己跑去找何戌同。狄鴻飛不喜歡被爹娘管得死死的,隻要一眼沒看見,便如幼時的莫天悚溜出幽煌山莊去找莫桃一樣,也會溜出榴園去找何戌同之子何蜀玩兒。


    何戌同還在榴園忙碌,不過他老婆果然知道狄鴻飛的下落,不過就是和空竹、莫鷹飛一起上了百花山而已。


    莫天悚光顧著和孟恒喝酒聊天,還不知道空竹和莫鷹飛也到了。當日莫鷹飛鬧著要去三玄島學道,莫天悚暗忖這是玉麵修羅當年沒能實現的遺憾,便沒有反對,可也不希望空竹太得意,囑咐莫桃絕對不能讓鷹飛的輩分太低,結果空竹安排莫鷹飛拜在已經去世的鍾養浩門下,和空竹一個班輩,但實際授藝的卻一直是空竹自己。莫鷹飛偶爾回家,對空竹崇拜得不得了,從來不叫一聲師兄,總跟著霜飛他們一口一個羅伯伯。莫天悚始終不很服氣。算下來,莫天悚也已有十年沒見著空竹,居然死性不改,前有偷拐莫霜飛的不良紀錄,後有誘惑莫鷹飛之不義之行,此刻又來打鴻飛的主意?莫天悚決定去教訓教訓這個禿驢。被人看見影響不好,於是自己一個人悄悄來到百花山。


    月光下的岩石上果然坐著三個人。最小的狄鴻飛坐在中間,正在委屈地訴苦:“都說平庸是福,不知道我為何還要學那麽多東西!二哥,還是你爹好,沒你學這學那,就連爹想管教六弟,二伯也擋著,給六弟請來一個畫師學畫。什麽時候我爹也能這樣對我就好了!”


    莫天悚一愣,狄鴻飛和他幾個哥哥都不同,一直是莫天悚親自教導的,原以為父子感情最好,卻不料來狄鴻飛對他是如此不滿意?下意識地藏起來偷聽。


    空竹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那樣溫和地笑著:“平庸可不是福氣,平淡才是福氣!隻要看看泰峰的繁華就知道,你爹要的是平淡而不是平庸!你不多學一點東西,日後怎麽可能擔起泰峰?”


    狄鴻飛氣呼呼道:“那為什麽六弟和二哥就可以不用管泰峰?再說泰峰明明是二伯、大姐夫、何總管和三哥在經管!我爹他就是隻平庸不平淡,整天閑在家裏沒事找事。又不是他自己做壽,一個我的朋友也沒有,全是他的朋友!”


    空竹憋不住好樂:“這話要是被你爹聽見,可有你好瞧的!”


    狄鴻飛頓時有些緊張,下意識朝罥雪樓眺望。


    莫鷹飛忙道:“別怕,羅伯伯不會去告密的。不過時間很晚了,我們再不回去,家裏該擔心了!”拉著狄鴻飛一起站起來朝回走。


    狄鴻飛似乎很不情願,悶悶不樂噘著嘴,偷偷瞄空竹一眼,低聲道:“法師,你不是我二伯的兄長嗎,用不著怕我爹吧?能不能告訴我實話,到底昨天青城派呂吉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我爹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後要不要學他?”


    空竹輕聲道:“你羅伯伯是一個很壞很壞的好人,你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壞人,你二伯是一個很傻很傻的好人。日子過得都不輕鬆。你要是想日後輕鬆,就該學一學博江他爹,盡量把事情推給別人,做一個真正的閑人!”


    他!不管是羅天時期還是空竹時期,都是如此不招人喜歡。莫天悚從草叢中霍然而起,正說要出去,聽見空竹用傳音入密道:“別不服氣,你像極了從前的龍王曹橫,就喜歡鬼鬼祟祟躲在幕後不說,還總卑鄙無恥偷聽別人談話,難道算好人?動手沒關係,嚇著鴻飛可別怨我!”莫天悚不由得又樂了,覺得臉上癢酥酥的,伸手一摸,居然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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