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的氣還沒消,看也不朝孟道元和薛牧野看一眼,腳步蹬蹬地直接走進水榭。也不說坐下,一腳將椅子踢得遠遠的,站得直直的端起桌子上血紅的葡萄酒一口喝幹,用力將酒杯摔在地上,指著四分五裂的碎瓷片道:“阿曼、表哥,破鏡難圓的道理我懂。就像這酒杯,摔碎後就再也粘不起來!我現在不做他想,隻是救翩然。讓空竹去阿爾格山!等翩然脫險我就離開。”


    莫桃不由得皺眉,和孟道元和薛牧野一起跟進水榭,自然是誰也不好坐下。孟道元輕輕將自己的酒杯放在莫天悚麵前,沉聲道:“三表弟,蒼天可鑒,從我第一次在阿爾金山腳見到你和二表弟,我就一直將你們當成親人和朋友。喝了這杯酒,別讓我們為一個女人翻臉!”見莫天悚沒動,又接著道,“從前我們還在京城的時候,翩然每年都要回來幾次,但我從來沒回來過。表麵上我是因為龍王的下在我身上的火符,但請想想,我可以離開京城去巴相住,真回聽命穀,龍王其實是不會說什麽的。你知道我不願意回來的原因嗎?”


    莫天悚有些意外,記起孟道元的確一直都對他們非常好,氣稍微消下去一些,但知道隻要他開口問,那就是給孟道元說下去的理由,而這理由多一半大得他沒法反對也沒法拒絕,卻是不肯開口,端起酒杯又一飲而盡,再次用力將酒杯摔得粉身碎骨。


    薛牧野將自己的酒杯也放在莫天悚麵前:“天悚,我也一直當你是最好的朋友。我永遠也不能忘記,當年若不是有你,懸靈洞天早就毀了,阿依古麗更不可能回到我身邊,給我生兒育女。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對天發誓,無論如何,隻要是我做任何一點點對不起你的事情,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莫天悚拒絕不了,端起酒杯依然一口喝幹,還想再把酒杯摔了,莫桃看不下去,一把抓住莫天悚的手,皺眉道:“阿曼,讓人劃艘船過來,我們去瀛寰殿。”


    莫天悚掙脫開莫桃的手,將酒杯放在桌子上,仰頭看著天空,斷然道:“不去!省得有人當我是賊抓起來!”


    孟道元拿起桌子上早準備好的一支響箭甩手射上半空,在響箭的呼嘯聲中緩緩道:“那我們就去鴿子塔。其實羅天並不清楚,真正的秘密在鴿子塔裏麵。”不等莫天悚再說不去,立刻又道,“等你們去鴿子塔看過之後,我、你、桃子加上羅天一起去阿爾格山!等我們找到畫眉,救出翩然,隻要證實畫眉真像羅天說的那樣是峚山貘君女兒的寵物。我和阿曼都陪你們去三玄島見蕊須夫人。若翩然自己願意,日後她可以去巴相住,不用再回聽命穀。”


    莫天悚瞪眼看著孟道元,知道看了對自己多半沒好處,卻再說不出不去的話。


    孟道元伸手拿過莫桃的酒杯,仰脖子一口喝幹,也將酒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腳踢開椅子,跪在瓷片上高聲道:“皇天後土、過路神明,若孟道元日後阻擋翩然去巴相,有如此杯!”


    莫天悚還是瞪眼看著孟道元,記憶中此人素來軟弱,什麽時候有此氣魄了?難道是回聽命穀這幾年發號司令培養出來的?可聽命穀是薛牧野說了算,孟道元了不起就等於是個宰相,不應該啊!那他是為什麽?還有孟恒的表現也奇怪得很。從前的飛翼宮是沒有婚姻的,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手,人人亂七八糟的,孟恒為何會覺得丟麵子?莫天悚終於隱約明白,聽命穀的新秩序將妨礙他帶走梅翩然。作為新秩序的推行者,孟道元必須拚死來維護他的婚姻,不僅僅是私人感情的問題,還關係到政令的推行,薛牧野也必然拚命去幫助他維護婚姻。


    不免又想到從前的歐溪崖,在一片亂的飛翼宮始終獨樹一幟,孟道元又和她親得很。再想起當年還是他自己勸服歐溪崖和薛牧野合作的!正是這種合作,才給聽命穀帶來嶄新的氣象,禮教也是其中一項!除非梅翩然不在意聽命穀,才可能離經叛道跟他回巴相。可梅翩然和他感情最濃烈的時候,也為救水青鳳尾而燒毀過玉麵修羅的遺書,怎麽可能背叛她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新秩序?因此孟道元才敢於這樣發誓!諸般念頭說來複雜,在莫天悚的腦袋中卻都是一閃就過。莫天悚雖然沒真聽孟道元說,但也等於是聽孟道元說了,理由還真大得他不能拒絕,不免又氣又堵又過意不去還說不出話來,重重地一拳頭砸在桌子上。桌子翻倒,上麵的菜肴全部摔在地上。


    莫桃閃身一擋,湯水才沒灑在孟道元身上,不過他自己身上落了好些,銀狐風毛兒和月白軟緞都是一片狼籍。莫桃伸手去攙扶孟道元。孟道元卻不肯起來,隻看著莫天悚。莫天悚除了瞪眼看著他外,實在也是說不出什麽來。


    畫舫在靜默中駛近縈波水榭,停靠在岸邊。這東西是梅翩然弄出來的,特為領略湖麵泛舟的風情。水青鳳尾和蝙蝠都會飛,去瀛洲島和方丈島用不著乘船。聽命湖其實也沒有渡船,“卡盆”乃是捕魚用的工具。隻有在湖麵久久作業,水青鳳尾或者蝙蝠才需要工具。


    沒有人動一動,都在看著莫天悚。莫天悚終於還是伸手攙扶起孟道元,仰頭長歎,帶頭走出縈波水榭,站在岸邊。這裏沒有碼頭,畫舫無法靠近湖岸,而水青鳳尾和蝙蝠實在是用不著跳板一類的東西,畫舫上也沒有預備跳板。孟道元伸出手,輕聲道:“我帶你飛過去,如何?”


    即便是不使用鵠嘯金輪,三丈寬的距離也難不住莫天悚,他其實是在等莫桃。可莫桃還落後五六步遠,和薛牧野在一起。莫天悚猶豫片刻,伸手握住孟道元的手。孟道元笑一笑,帶著莫天悚輕輕一躍,落在船頭。


    莫桃和薛牧野也跟著跳上來。莫天悚忍不住輕輕冷哼一聲。莫桃啞然失笑,一把緊緊地摟住莫天悚的肩頭:“少爺,你知道我比不上你,隻要你還讓我像小時候那樣幫你跑跑腿,我就心滿意足了!”


    莫天悚勉強笑一笑,憋不住再重重地歎息一聲。畫舫輕輕啟動,緩緩駛向傳說中的海外仙島方丈島。


    孟道元指著方丈島上的七層寶塔,輕聲道:“我們尊道抑佛,鴿子塔是整個聽命穀唯一的佛教建築。這是一座舍利塔,裏麵供奉著一位在中原名不見經傳,據說是來自天竺,法號叫做慧琳的高僧火化後留下的佛指舍利。”


    反正已經到這一步,莫天悚也隻能是豁出去了,脾氣發過之後不平靜也得平靜,輕聲問:“和誰有關係?”


    孟道元伸手掌向外,指端下垂:“知道這個手勢代表什麽嗎?”


    莫天悚朝莫桃看一眼,詫異地問:“是不是與願印?難道你說的高僧和映梅禪師有關係?”


    孟道元歎息:“與願印是菩薩應眾生祈求所作印相,表示普救眾生慈悲心的施與,不能用在攻擊上。龍王在臨終的時候告訴我這個手印。我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卻總覺得他最後這一擊厲害得很。我很不甘心,曾經叫人將瀛寰殿的壁畫都洗刷幹淨。壁畫卻證實龍王沒有說謊。”


    莫天悚知道孟道元會把一切都解說明白,不再問下去,卻忍不住又朝莫桃看去。


    莫桃淡淡道:“我以前在閑聊的時候問過爹,他的手印是從一位連名字都沒留下來的苦行僧給他的秘籍自學而會的。自成一體,與別家流派都不同,大慈寺的其他人也不懂。在遇見龍血真君以前,爹並不知道水青鳳尾、飛翼宮、懸靈洞天、三玄島的事情。”


    薛牧野道:“發現翩然失蹤的時候,我們恰好又接到消息說你們出了玉門關,還是和羅天一起來的。剛開始我和道元都不知道你們是為翩然來的,還以為你們是為紅玉扳指來的。我和道元分析都覺得畫眉在消失幾十年以後又突然冒出來,一定和三玄島有關係。本來是派了人去聯絡你們的,但恰好聽見你們的隨從在議論翩然,那人才知道你們居然是為翩然來的。那人拿不定主意,沒見你們直接又回到聽命穀。


    “我和道元研究以後覺得你和桃子被羅天騙了,但當時我們都以為翩然是在羅天手上,不敢打草驚蛇,決定敷衍羅天。其實你們剛到若羌的那一夜,我就去見過羅天。我告訴羅天我們歡迎他們三玄極真天的人來聽命穀定居,以盡量爭取一些時間,不過羅天斷然拒絕我。”


    莫天悚苦笑:“你們是想離間我們和羅天吧?你們一定認為我已經和羅天達成某種協議,所以不再信任我們!紅玉扳指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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