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天牢門口,莫天悚也不出聲,穩穩當當的停下,瞪眼凝視幾個守門的人。淩辰和八風在他身後雁翅排開。


    即便守門的從前不認識莫天悚,可莫桃來過多次,再加上八風的排場,他們也知道來的這個人是誰。實際剛才淩辰來交涉的時候,他們已經飛快地進去報信了。僵持不過片刻時間,典獄長滿麵堆歡地迎出來。開始還企圖靠說好話將莫天悚打發回去,不過很快他就發現莫天悚不是那樣好打發的。他還沒膽量得罪雖然隻掛閑職,實際上卻是權傾朝野的莫天悚,隻能改變態度放行。


    八風留都在外麵,淩辰陪莫天悚和莫桃一起進去。穿過三道鐵門,才到羅天的牢房。


    羅天死不悔改,麵帶菜色,整個臉都浮腫得發亮,依然是一派沉靜,就連身上的衣服也都是幹幹淨淨的,心平氣和地盤腿坐在炕桌後麵打坐。聽見雜遝的腳步聲,隔著鐵欄扭頭一看,便笑起來:“天悚,你終於露麵了。”


    莫天悚沒出聲,淩辰喝道:“還不趕快開門?”


    典獄長又猶豫片刻,拿著鑰匙親自打開牢門,想囑咐幾句別耽擱太長時間之類的,在心裏盤算一陣以後也沒敢出聲,開門以後就一直退到外麵去,哐當聲響,將外麵的兩道鐵門都落了鎖,可還是非常擔心羅天越獄。然而這裏任何一個人他都惹不起,即便是擔心也無可奈何。


    莫天悚隨意打量,畢竟是關押大臣的地方,牢房裏有火炕還有炕桌,看起來羅天的日子並不太難過。緩步踱進去,見羅天居然沒有起身讓座的意思,很是不痛快,沒好氣道:“羅大人這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呢,還是鬥士的最高境界,呆若木雞?”


    羅天失笑道:“我隻是知道你會救我,沒必要露出慌張樣,惹人恥笑而已。”仍然坐著沒有動。


    莫桃側身坐在炕上,拿過淩辰手裏的食盒打開,取出酒菜一一放在桌子上。


    羅天顯然是餓得狠了,接過筷子就吃,手居然在哆嗦,夾菜都不穩當。


    莫桃這才注意到羅天的手指已經變成紫紅色,忙掀開羅天的衣服看一看,渾身是傷,被炕桌擋著的腿上早被夾棍夾壞了,血肉模糊的傷口連藥都沒有上一點,不禁大怒:“他們給你動大刑了?他們想知道什麽?”


    羅天苦笑道:“不想知道什麽。從刑場回來後,天天都得來上一次。估計是那天的地震和欽天監讓皇上非常害怕,皇上真以為殺我要得罪老天爺,想我受不了自行了斷。獄卒怕你們知道,剛剛才逼我換的這身衣服。這主意是誰出的?”餓得沒力氣以後,他的內力也沒從前管用,渾身都是傷。


    莫桃低頭難過地道:“是翩然。不過她本來是讓無涯子老前輩做法乞雨的,肯定沒想到令師祖沒乞雨就發生地震,更沒想到獄卒會因此折磨你。皇上為什麽這樣恨你?”拿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小心翼翼幫羅天塗抹。


    被碰觸到傷口,羅天皺疼得皺眉,放下筷子,脫去外衣,雙手死死撐在炕桌上,揚揚眉毛淡淡道:“我想恨我的那個人不是皇上。”


    莫天悚眼看莫桃手裏的金創藥幾下子就見了底,摸出自己身上的拋給莫桃,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最恨你?”仔細打量羅天,原本也算是細皮嫩肉,此刻卻慘不忍睹。被人打得幾乎無法動彈,饑餓再加上中的毒並沒有完全逼出去,渾身浮腫,整個胖了一圈,依然坐得筆直,絲毫不輸氣度。這種人是最可怕的。真要救他出去,讓他養好傷後再來找自己的麻煩?


    羅天笑笑沒出聲,等莫桃上完藥以後,穿上衣服,繼續大口大口吃東西,卻不露一點狼狽相,隻讓人覺得灑脫。


    莫桃扭頭道:“天悚,你有什麽條件就趕快提。我們得快一點救羅兄出去。”


    淩辰急忙拉一拉莫天悚衣角。莫桃看見這個小動作,冷然道:“淩辰,你幹什麽?”淩辰怒極:“二爺看不順眼,這次可以親自動手,再把我的舌頭割了!”莫桃一下子啞巴了,隻是看著莫天悚。


    莫天悚在心裏歎一口氣,想了想才開口:“羅大人,不管你是如何想的,要殺你的人也不是我。我沒辦法救你出去,但讓一個叫做空竹的和尚離開卻還是辦得到。”


    莫桃一愣:“空竹?”


    羅天卻很明白莫天悚的意思,斷然道:“我已皈依道門,絕對不可能再改投佛門。”


    莫天悚淡淡道:“做和尚是你大伯當年對你的殷切期望。知道什麽是空竹嗎?就是那種肚子空空,什麽也沒有,被繩子拉得溜溜轉,依然瘋狂叫囂的東西。空竹腰間纏繩,下得去,上得來。出來以後,羅大人禮部尚書和太子太保的位子是保不住了,要是不樂意從天上掉下來做一個窮和尚,就當我什麽也沒說過。”


    淩辰不禁好笑得很,隻覺得什麽仇都報了。


    莫桃則記起從前莫天悚的話,羅天真做了和尚,即便是能出獄,如何去管理全是道士的三玄極真天?莫天悚這是要把“一箭四雕”的第四隻鳥射下來。現在羅天已經當上島主,去三玄島乃是“享福”,莫天悚要的卻是“流放”效果,自然要把羅天的島主之位給擼了。定定地看著莫天悚,說不出一句話來。


    羅天又不同,總算明白自己還是太張揚,又遭莫天悚的嫉了!他很看重名節,為活命而做和尚等於是將名節丟了;不做和尚則肯定要把命丟了。當真是“木魚口內含珠,吞不入,吐不出。”放下筷子愣愣地看著莫天悚,同樣說不出話來。


    莫天悚淡淡道:“機會隻有一次,羅大人考慮清楚,是願意繼續做皇上誥封的神霄保國弘烈通真秉一真人呢,還是願意從此以後做一個空竹和尚。”


    淩辰暢快地放聲大笑:“這有什麽好考慮的?像羅大人這樣高雅的人,自然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莫桃大怒叫道:“淩辰!”淩辰不再出聲,隻表情還是得意洋洋的!莫桃正猶豫著怎麽開口再勸勸莫天悚,不想羅天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口喝幹,放下酒杯,緩緩道:“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淩辰頓時得意不起來,很後悔自己插話,卻也不得不佩服羅天,偷眼朝莫天悚瞄去。


    莫天悚更是越來越佩服羅天,無怪當年從西域歸來,羅天可以那麽快就重新站起來,且更勝從前!以一貫笑嘻嘻的神態,摸出一個瓷瓶拋給羅天:“金創藥恐怕獄卒不會準你再用。這是我根據你們恨之入骨的蕊須夫人的藥方配製的成之丹和解毒散。既然你已經決定要做爛泥塘裏拖尾巴的老烏龜,就立刻把解毒散吃了,再一天吃一顆成之丹,好好護住你的五髒六腑,別讓人打死或者幹脆就餓死了!”說完轉身走了。


    淩辰忙跟出去,莫桃也隻得對羅天抱拳道:“多保重!”下炕追出去。


    上車以後,莫桃很著急地問:“天悚,你打算如何救人?要做些什麽準備?讓我去準備吧!”


    莫天悚苦笑道:“你還是怕我不救羅天?我今天進宮,察覺皇上根本就不想放羅天。你自己也看見了,皇上希望羅天受不了自殺。因此我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用‘李代桃僵’之策,找一個不相幹的人去法場,讓劊子手砍腦袋。你願意,就自己出馬去找這個替死鬼。其他事情我來安排。”


    莫桃愕然,遲疑道:“這樣不好吧!會讓無辜者死於非命。皇上那樣信任你,羅天實際上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你不能進宮去幫羅天說說好話,讓皇上赦免他?”


    莫天悚大怒,連珠炮一般叫道:“桃子,為何你就是不肯信任我?你去問倪可,看皇上是怎麽說的。真是我要讓羅天死嗎?羅天這樣說是想拉我下水,你為何也要這樣說?從前的事情早已經成為過去,僅僅是一個借口而已!皇上究竟為什麽要置羅天於死地,你莫非真的不知道?就算是你不清楚,你也沒問問羅天?我就算是進宮去找到皇上,怎麽和皇上開口?是不是把我放進牢房裏換羅天出來你才滿意?至於說無辜者,你去找一個不無辜的不就完了!總不至於羅天進了天牢,這天底下作惡多端的人就全部都進了天牢吧?那我們還真不該讓羅天出來!”


    莫桃默然,過片刻再和莫天悚說好話的時候,莫天悚卻不肯理他。


    沉默中馬車回到莫府,莫桃下車後,莫天悚卻掉頭又去了泰峰,在外麵吃過晚飯,直到天黑才回家。回來就躲去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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