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很理解,也不再問下去。一起來到繡苔點星。莫天悚已先命人布置過,桌子上放著茶水幹果。皇上對那些並不感興趣,隻在外麵賞菊。


    ‘鬆香煙韻’是一種名貴墨菊,剛剛才開。花瓣是黑色的。莫天悚心裏覺得不管黃色的還是白色的大朵菊花都比這種黑色的菊花更加美麗,可還是陪著皇上裝模作樣欣賞陶醉一番。附庸風雅,賣弄詩文,誇獎誇獎鬆香煙韻:“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丫鬟終於端來今晚的第一道菜放在桌子上。


    皇上也好奇莫天悚燒的菜,不等招呼就走進花閣裏。見盤子上還蓋著蓋子,越發好奇起來。可惜要維持人君的尊嚴,不好猴急地自己去掀蓋子。


    莫天悚跟在皇上後麵進來坐下,先拿起早就溫好的酒瓶替皇上和自己都斟滿酒,然後不好意思地笑道:“天悚不會做菜,胡亂弄的,不好吃萬歲爺可別笑話。”這才揭開蓋子,“這是‘效顰沉魚’。‘效顰’是說我不會做菜也學人做菜。‘沉魚’自然是西子浣沙沉魚了。”


    皇上失笑道:“你的說道就是多,且希奇古怪。”細看那盤菜,卻是一種很常見的海鮮蟶子。貝殼沒去掉,半張著,露出裏麵粉紅色的肉,與“效顰”“沉魚”都扯不上關係。夾起一個仔細觀察,才發覺貝殼並不是原配,而是用別的材料做成貝殼形狀,用油炸酥了的。鮮脆爽口,和裏麵的肉一起吃,滋味十分鮮美。再細細品嚐,蟶子似乎並不是蟶子,貝殼則完全不知道是什麽,味道生平所未嚐。酒也不是本地所產,乃是荔枝釀造的果酒。皇上平時也難得吃到,一邊吃一邊問:“這裏麵的肉是從海邊弄來的吧?這麽遠,真難為你。這外麵的貝殼是什麽做的?和西施有何關聯?”


    莫天悚討好地道:“裏麵的肉是蟶子和鮑魚,外麵的貝殼是小米、糯米加黃魚肉一起做的。爺,想那西施豔色天下重,在河邊浣紗時,魚兒看傻了都沉入河底,我們自然是吃不著魚,那就隻能吃貝殼。你看這貝殼肉色微漏,可像那美人的丁香小舌?第一道菜吃舌頭卻還有一個原因,天悚渾身上下,最不老實的就是舌頭,現在爺吃了它,權當報仇了。再一個,吳國之亡實亡於夫差,與西施無涉,天下人卻偏偏說她美色誤國,也該把舌頭都割下來。”


    這道菜效法鍋巴肉片,味鮮鹹,酥脆爽口。皇上一邊吃一邊樂:“你今晚不是隻燒了這一道菜吧?”


    莫天悚道:“當然不是。”正好丫鬟端來第二道菜。莫天悚掀開蓋子,“有‘沉魚’自然有‘落雁’。這叫做‘昭君回眸’,請萬歲品評。”


    皇上探頭一看,乳白的湯汁中泡著一個個亮晶晶的小丸子,外皮是白色的,上麵用剪刀剪出幾個分岔的開口,露出裏麵黑色的餡料,漂亮得很,看起便象雪地上留下鴻雁爪印。皇上搖頭晃腦評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恰似飛鴻踏雪泥。好意境!隻這雪做成圓的,忒為不倫不類!是什麽東西做的?”吃一口,似乎又是海鮮,仔細品味,勉強能吃出外麵包裹的是蟹肉,微微回甜,但與大閘蟹的味道又不同。裏麵的餡料很脆,帶點酸味。皇上吃過的山珍海味可謂多矣,卻吃不出這是什麽做的。隻覺得甜酸味和在一起很開胃,不由得又多吃了兩口。


    莫天悚賠笑道:“天悚周身上下,無一根雅骨,這哪裏是什麽雪泥鴻爪?不過乃是天悚的眼珠而已。誰讓天悚有眼無珠,家裏芬芳美麗的紅花看不見,隻惦記外麵帶刺的野花。當日昭君出塞,‘落日悲茄處處聞’,必定心念故土,一步一回頭,故曰‘回眸’。再一個,昭君如此美麗,隻因不肯賄賂宮廷畫匠,不得一堵帝顏,最後離鄉背井,也是漢元帝有眼無珠的緣故。我們把他眼珠吃掉,勉強也算是為昭君美人報仇了。”


    皇上再看那丸子,說是眼睛也不錯,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可不就是莫天悚那雙勢利眼?好笑之極:“有意思有意思!可大雁看見美麗的昭君姑娘,都落到地上來,正好抓,你這菜怎麽不用雁兒來做?終究是牽強了!”


    莫天悚道:“萬歲明鑒,大雁有信,冬去春歸,又能看得見昭君美麗,怎可冒犯?螃蟹就不同了,整日橫行霸道,張牙舞爪。萬歲一代明君,堯舜禹湯,不帶頭消滅它消滅誰?因此這外麵的一層是蟹肉。裏麵的是海參。和天悚一樣,一身上下除了皮夠厚,無絲毫可取之處,正好拿來一饗口腹。”這道菜是先把蟹丸燒得八分數熟以後填的海參餡料,再烹製的。海參是肚內塞滿各種香料蒸熟的,晾涼以後另加碧藕和海蜇一起垛碎,口感才如此脆滑,連皇上也品不出來是什麽東西。若非莫天悚的一雙巧手,別人根本就沒本事在燒熟的蟹肉丸子中填入餡料。然先填餡料火候又無法掌握得如此恰到好處了。


    皇上失笑道:“你的皮是夠厚的!朕看天下沒人能說得過你!不管樣貌怎麽變,隻要一開口,還是從前那個人。”


    正說著,第三道菜上來。皇上道:“沉魚落雁都有了,這第三道菜一定是貂蟬‘閉月’了?”搶先掀開蓋子。


    這道菜圓圓的像餅子,麵上覆著一層黑漆漆的東西,不若前麵兩個靚麗。前麵兩個菜都很好吃,皇上也沒管那麽多,拿起筷子就夾了一筷子,才看清楚麵上蓋的原來是紫菜。裏麵白生生軟乎乎的,像是豆腐腦,有意貶低莫天悚:“朕看你是黔驢技窮了,拿點紫菜和豆腐就想糊弄朕!”吃一口。“紫菜”卻不是紫菜味,到像是龜鱉一類,是辣味的,入口即化;“豆腐腦”也不是豆腐味,很鮮美,平生未吃過,卻是甜鮮味的,同樣入口即化。甜和辣和在一起感覺怪怪的,然卻很好吃。皇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感興趣地問:“這是什麽做的?又有什麽講究?”


    莫天悚道:“皇上聖明,先就猜出這是‘烏雲遮月’。四大美人中,我最佩服的就是貂蟬。爺想啊,西施是浣沙女,被勾踐選中送給吳王夫差,她是沒能力反抗的;王嬙不忿畫師醜化她,是賭氣出塞的;楊玉環先為壽王妃,後被獻給已經六十一歲,名義上還是她公公的唐玄宗,她若自己能做主,絕對願意跟兒子不願意跟老子;隻有這貂蟬,原本是王允家中的歌姬,因看王允無力除去董卓,自己主動表示‘如有用妾之處,萬死不辭’。她說到做到,不動兵戈就成功剪除董卓。如此膽識氣魄,愧殺多少須眉男兒?善歌舞,色伎俱佳,連月亮也不能和她相比,是何等的令人向往?可惜命不好,遇見關羽。關羽一代武聖,偏偏容不下一個弱質女子。月兒不忍多看,隻好躲在雲後。”


    皇上道:“原來你的月亮不是害羞卻是不忍才躲在雲後麵的!說道就是和別人不同。這道菜究竟是什麽做的?味道好特別。”


    莫天悚笑一笑:“這叫怪味,是川菜裏的一種味道。”用筷子輕輕撥開麵上的“紫菜”,露出下麵的月亮,白玉一般瑩潤,可惜已經被皇上吞下不少,缺了一塊。莫天悚接著道:“萬歲知道天悚是個烏龜兒子王八蛋,這麽些年都縮在一邊不出頭,致使海邊倭寇猖獗”


    皇上暗忖終於來了,還真以為朝廷沒他們兄弟不行,得意洋洋打斷莫天悚的話:“你安心做你的縮頭烏龜就是,朝廷有的是定國安邦的大將軍,倭寇你就不要操心了!最近朕新得一員女將,氣概更勝貂蟬,打得倭寇丟盔卸甲,海邊捷報頻傳。”


    莫天悚諂媚地賠笑道:“皇上聖明!天悚被皇上一句話就打得丟盔卸甲。這道菜上的‘烏雲’乃是甲魚裙邊做的。天悚的外衣也都被皇上吃了,再想縮頭怕也不能夠了,還想請萬歲爺高抬貴手!”甲魚裙邊本來就不厚,還被片成薄得透亮卻不斷不散的薄片,自然也是得益於莫天悚的手上功夫。


    皇上失笑道:“倭寇反正是不用你了,至於生意,朕也希望倪可能錦衣玉食,你盡管放心去做就是。你在揚州、蘇州開當鋪不是順順當當的嗎?”


    莫天悚忙討好地道:“謝主隆恩!這都是萬歲仁慈,不與天悚一般見識。天悚一天到晚就隻想著自己,心裏沒裝著國家社稷,其心當誅。因此這個月亮是南海所產的一種海膽肉做成的。乃是天悚之心,也請萬歲爺吃了它!”


    皇上終於有點聽不下去,放下筷子皺眉道:“喂,朕也沒說你什麽,你是怎麽了?從舌頭吃到眼睛,再從眼睛吃到厚臉皮,連衣服也吃了,還不夠,還要吃掉心。沒良心的人朕可是不喜歡的!存心敗朕胃口!不吃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鬥橫劍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泥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泥龜並收藏鬥橫劍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