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莫天悚問起潘英翔,倪可幽幽長歎:“潘英翔其實是來求你要解藥的!他還以為我隨便就能見著你,幫他說好話呢!唉!”


    看來潘英翔快急瘋了,對羅天而言可不是一個好兆頭!莫天悚在肚子裏偷笑,故意皺眉問:“潘英翔的九幽之毒居然還沒解開?我可是在上清鎮就把解藥給羅天了。”


    倪可道:“你隻給了羅大人兩個人的分量。現在隻有無涯子和中乙的毒解開了。無涯子很生氣,埋怨羅大人沒盡心,所有人都搬出羅府,在槐樹胡同另外找一座宅子住。無涯子不讓潘公子來找我,潘公子是偷偷來的。表哥,潘公子真的很虛弱,你既然到了京城,就配兩劑藥給他們,幫把他們的毒都解了吧!”


    莫天悚冷冷道:“可是我把製造解藥的方法告訴羅天,他就算是給成千上萬人解毒也沒問題。羅天回來沒把藥方告訴無涯子嗎?”


    倪可不太能分辨,低頭道:“我們別說這些好不好。給我說說你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吧!”


    這些年都是傷心事,莫天悚同樣不大願意提,伸手拉過倪可的手,雙手握住摩挲,呢聲道:“先告訴我你這些年是怎麽過的好嗎?”


    倪可才看見莫天悚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失聲問:“你的手指頭呢?你在飛翼宮一定吃了很多苦吧?翩然隻告訴我你易容,都沒告訴過我你還丟一截手指。”眼淚又流下來。


    莫天悚急忙安慰。倪可好半天才止住眼淚,互相說起別後情況。她的生活很是簡單,從前住在九龍鎮的百忍莊,此刻住在莫府後花園,都算是身處膏粱錦繡之中,卻隻以女紅井臼為要,每日除針黹外就是陪霜飛誦讀。堅奉“女子無才便是德”,整日教莫霜飛的不過是些《孝經》、《列女傳》之類。莫霜飛今年已經七歲,文采幾乎沒有,武功一點不會,卻學得一肚子賢女故事,還做得一手好針線。莫天悚啼笑皆非,這哪是他的女兒?這樣下去可不行。暫時他還沒可能來京城住,於是囑咐倪可找好是去請一個好的塾師,再請一個武師回來。


    倪可不很樂意,遲疑道:“表哥,你不來京城找皇上嗎?做生意能有多大出息?難道你想霜飛日後像我一樣?”


    莫天悚一愣,心疼地輕聲問:“你覺得跟我很委屈嗎?”


    倪可又一次幽幽長歎,緩緩道:“表哥,跟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但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不幸。我不想霜飛也這樣。你這次來能住多久?”


    莫天悚苦笑:“我還要趕去昆侖找桃子,天黑就得走!”


    倪可失望得難以言宣,推開莫天悚站起來,哽咽道:“那你還不如幹脆就別來!”


    莫天悚很難過,急忙道:“那我就多住兩天,不過你別讓別人知道。”說完便有些後悔,可是話已出口,卻不好反悔。


    倪可還是不太滿意,正想再說,門口傳來貓兒眼的聲音:“孟夫人,你過來了!”


    莫天悚一驚,低聲道:“你去開門,不能讓翩然看見我。”急忙從後窗跳出去。


    倪可還莫名其妙的,不明白莫天悚何以會怕見梅翩然。門被推開,貓兒眼帶著莫霜飛,和梅翩然、孟道元一起進來,眼光四處亂飛,當然找不著莫天悚影子。


    梅翩然和孟道元隻是送莫霜飛回來的,閑坐片刻就告辭回前麵去了。倪可急忙帶莫霜飛去找莫天悚。可是找來找去都找不著,不禁又傷心,眼淚止不住撲簌簌留下來。


    莫天悚卻是惦記他留下的記號,跳窗出去後看看天色差不多接近黃昏,忙又來到街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三玄島遭逢大變,他沒看見有人。不過他已經從倪可那裏知道無涯子等人是住在槐樹胡同,暗忖以無涯子和中乙的高明,白天去和晚上去是一樣的,再去成衣店換一套華麗的衣服,找去槐樹胡同。


    剛進胡同口,就見對麵匆匆過來一手提食盒的青年道士,也是皮包骨頭,臉色又黃又黑,一邊走路一邊喘息,似乎同樣中了九幽之毒,看著很是麵熟。莫天悚想半天才想起,這人是當年在青城山跟無涯子在一起的道童,道號叫做典白的,也從少年變成青年,又是一臉病容,以至於莫天悚開始沒認出他來。莫天悚非常好奇,忙跟在他後麵。


    典白走得很慢,也不再認識莫天悚,跟蹤起來很方便。莫天悚不服氣剛才用“井中視星”沒捕捉到潘英翔的功力,又用此法去觀察典白,剛開始也是無法捕捉,用心體察下才明白,他被九幽之毒折磨得太久,內力十去其九,僅僅剩下一點影子,並不是高明得無法觀察。


    莫天悚啞然失笑,卻也可惜如此好一個機會,依然沒能見識到元元雷燁!見典白出胡同不遠就走進一家名叫秋水軒的酒家。莫天悚大喜,難道典白是給無涯子買吃的?這可是個好機會,不妨加點調料進去,忙跟進去。


    典白徑直朝廚房走去!莫天悚也想跟進去。一個夥計過來攔住:“你幹什麽的?”


    莫天悚道:“看見剛才那個小道士沒有?曾媒婆派我來告訴他,他長得實在太瘦了,等他多吃點好吃的,長得白白胖胖以後再想媳婦吧!”


    夥計稀裏糊塗一愣之際,莫天悚已經走進廚房。


    典白剛剛將食盒打開,拿出一個大碗放在案板上。碗裏裝的是五隻被拔了毛的鵪鶉,但顯然還是活的,因為被驚動,都掙紮起來。更顯然它們都沒力氣,生死掙紮也不過僅僅是蠕動一下身體。


    莫天悚大奇,無涯子喜歡吃鵪鶉,自己又不會燒,拿到酒家來加工?


    廚師一點也不奇怪,掀開灶上一個蒸籠的蓋子,從裏麵端出一碗甜燒白。奇怪的是,一般蒸燒白都是肉在下麵,好了以後反扣在盤子裏以後肉才正好在麵上,這碗燒白的肉卻在上麵。更奇怪的是,廚師手腳麻利地捏起一隻鵪鶉,在其脖子上割開一個小口,將血全部滴在燒白上。尋常血液都是鮮紅色的,這些鵪鶉的血卻是醬油一般的黑色。鵪鶉一點點大,血也沒多少,但五隻鵪鶉的血合在一起,還是把整個燒白碗都染黑了,像是醬油放多一般。廚師新拿過一個幹淨的碗,將燒白到扣在碗裏,又放進蒸籠裏蒸,吩咐把火燒旺一點。


    典白收拾起死鵪鶉,提著食盒走了。莫天悚此刻對燒白的興趣比對典白的興趣大多了,沒有跟出去,湊到蒸籠前麵去看,嚷道:“我家老爺派我來問問,他點的菜怎麽還沒有蒸好?”


    廚師賠笑道:“今兒典白道長來得晚了,就好就好!”又道,“火再大一點!”


    莫天悚裝著很不滿意的樣子哼了一聲,溜達著到處看。不過說實在的,他去廚房的時間少之又少,就隻覺得廚房裏亂糟糟的,沒看出其他古怪來。


    這時候門口又走進一個小和尚,也提著一個食盒,大聲問:“燒白好了沒有?”


    莫天悚一眼認出進來的乃是元亨,也長大不少,容貌的變化卻不算大,怕被廚房裏的人看出破綻,一把拿起旁邊的掃帚,低頭掃地,搶著大聲回答:“就好就好!”


    元亨已經認不出莫天悚,正好莫天悚此刻又是短打扮,誤以為莫天悚是廚房裏的人,又不很喜歡廚房的雜亂,道:“那小僧先在外麵等一會兒!”把食盒放在案板上,轉身出去了。


    過片刻,燒白蒸好了。廚師端出來,打開食盒的蓋子,將燒白扣在裏麵。剛才有那麽多鵪鶉血,蒸好後所有的顏色都浸入肉裏,顏色和一般燒白不同,應該叫做“燒黑”才是。食盒裏麵有厚厚的棉花保溫,顯然是專門來裝燒白的,且不止一次了。


    莫天悚知道曹橫很喜歡吃這一口,但還從來沒聽說燒白裏麵要加鵪鶉血變成“燒黑”的,覺得非常詫異。隨手摸出一錠銀子給廚師:“你們有沒有偷工減料?味道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好?”拿起一雙筷子,蘸了一點點舔一舔,一點血腥味都沒有,甜而不膩不說,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清涼感。


    莫天悚還是第一次吃到此等口味的甜燒白,大訝。幹脆選下麵的肉夾一片放進嘴裏,細細咂摸,的的確確有一股和全肥肉製成的甜燒白完全不搭調的清涼感。這種清涼沒有薄荷的濃烈,倒似一杯苦丁茶一般,清火潤肺,解渴怡人,回味甘甜。燒白原本的味道變得一點也不濃烈,和這股清涼配合在一起,虛無飄渺若即若離但又醇厚飽滿暖血溫心。莫天悚並不很喜歡吃燒白,也覺得這道菜好吃,心裏更是覺得古怪。用筷子將肉片勻一勻,看不出來痕跡才還給廚師。


    廚師賠笑道:“絕對不敢偷工減料,每次都是貴府元亨師傅親自選的材料,味道保證和從前一樣!”蓋上食盒蓋子提出去交給元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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