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喇嘛們的談論,莫天悚的心更熱了,可也有些啼笑皆非的,不費吹灰之力停在客房門口。實際上,這地方他非常熟悉,正是他開始住的房間。莫天悚舉起手正要敲門,卻還有些心虛,又放下手。就這樣走了卻也不甘心,把耳朵貼在門上,凝神細聽房裏的聲音。


    央宗娓娓的念書聲:“各登一樹,相去數十步。少傾,大狼至,入穴失子,意甚倉皇。童於樹上扭小狼蹄、耳,故令嗥。大狼聞聲仰視,怒奔樹下,且號且抓。其一童又在彼樹致小狼鳴急。狼聞聲四顧,始望見之;乃舍此趨彼,號抓如前狀。前樹又鳴,又轉奔之。口無停聲,足無停趾,數十往複,奔漸遲,聲漸弱;既而奄奄僵臥,久之不動。童下視之,氣已絕矣。兩個牧童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終於戰勝了比自己強大的狼。這個故事好不好聽?”


    “不好聽。母狼好可憐!這兩個牧童太殘忍!阿媽,你重新給我講一個故事。講卡瓦格博的故事。”


    “好吧!講完這個故事你可要乖乖地睡覺了!從前,世界是一片被霧氣籠罩的大海,一望無際。沉寂無數劫之後,在水羊年羊月羊日羊時,第一座山峰從海麵上升起。這座山峰的名字就是卡瓦格博”


    莫天悚無力地靠在門上,“母狼好可憐!牧童太殘忍!”達娃的聲音並不高,卻比霹靂彈的爆炸聲還響亮。還記得他小時候聽這個故事的時候,隻覺得牧童好聰明。


    “誰!”輕微的響聲已經驚動裏麵的央宗。莫天悚急忙後退兩步。門立刻開了,站在門口的央宗看起來已經很平靜,看莫天悚一眼,淡淡道:“是你?有事情?想談馬幫的話你得等我一會兒。”


    本來就很不願意睡覺的達娃也跑過來,興高采烈地仰頭道:“叔叔,你過來可就太好了!我明天還要去騎挾翼!”


    央宗非常生氣,用力一把拉開達娃,“砰”地一聲關上門,將莫天悚關在門外。不過她自己的聲音卻沒被完全關在門內,怒火也從門縫裏頑強地鑽出來:“告訴過你這個叔叔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你還是找他做什麽?再說我們說好的,聽了新故事你就不去找叔叔!”


    達娃不肯罷休,又哭又鬧。莫天悚舉手欲要敲門,終於還是沒敲。再退後一步,靜靜地站在外麵等。


    平時顯得非常關心莫天悚的喇嘛們今夜都不再關心他,一個也不出現不說,就連住在左右隔壁房間裏的喇嘛也不知道去什麽地方了,隻剩下莫天悚孤零零站在走廊上。


    夜漸漸深了,達娃的哭鬧聲慢慢消失,房間裏變得安靜,走廊上變得很空曠,隻有那掛在天邊的月一如既往的明亮而清冷。


    “母狼好可憐!”莫天悚耳邊不斷回響起稚嫩的聲音。是啊,母狼空有尖牙利爪,可是真的好可憐。央宗就像那隻母狼,在他和巴桑旺堆之間跑來跑去,看似凶狠的“且號且抓”,其實好可憐!莫天悚越想越不安,是他先拋棄央宗的,他有什麽理由又跑回來打破央宗寧靜的生活?看看天色,怕是差不多快四更了,終於又轉身離開。


    門忽然開了,央宗幽靈一樣站在門口,渾身無力,隻有表情一如既往的凶悍,咬牙切齒叫道:“莫天悚,你給我站住!我等你快十年了,你在外麵等我一夜都不行?”


    莫天悚回頭遲疑道:“我以為你不願意見我!”


    央宗勃然大怒:“梅翩然就願意見你嗎?你為何死氣白賴地到處去追她?”凶神惡煞的臉上眼淚非常不爭氣地流下來。


    莫天悚一呆,伸手想去拉央宗。央宗卻後退一步進了房間,還回手用力關上房門。莫天悚不敢造次,輕輕敲門道:“央宗,你聽我說,我以為你有巴桑旺堆了。”


    央宗在門裏不複凶悍,嗚咽道:“你可以娶一個又一個,我為何不能嫁一次再嫁一次?”


    莫天悚不再敲門,後退兩步,跪下來。


    門在一瞬間便再次打開,央宗怒不可遏衝出來,對準莫天悚的心窩就是一腳:“你你你追梅翩然連骨氣都追沒了!豈不聞男兒膝下有黃金!”並沒用太大的力氣,卻見莫天悚縮在地上,異常辛苦地咳嗽起來。一下子想起莫天悚來闊羅嶺寺是養病的,驚慌失措上前扶著莫天悚,“你怎麽樣?傷著哪裏沒有?”


    莫天悚捂著胸口,有氣無力道:“不礙事,是當年在京城,你打在我心口的舊傷發了!”


    央宗更驚,又是內疚又是心疼,忙扶著莫天悚進房坐下。惶急地要掰開莫天悚的手察看他的傷勢,手卻被莫天悚一把握住。央宗本能地掙紮,莫天悚的力氣卻陡然間變得大起來,聲音也粗壯不少:“央宗,你這一腳真的把我踢壞了,踢出個失心瘋的毛病,好多從前的事情我都不記得,比如徹底忘記在若羌曾經讓桃子帶過信回來!也徹底忘記從前我總想讓你離開!”


    央宗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又上當了,卻不再生氣,倒似回到兩人最初見麵的時候,輕聲道:“雲鎖高山,哪個尖鋒出得去?這次你別想再走!”


    莫天悚莞爾,湊近央宗的耳朵呢喃:“日穿窗欞,這條光棍怎拿住?”


    哦,竟是和當年一模一樣的語氣,一模一樣的聲音!央宗立刻又瞪起那雙不算大的眼睛,用力掙開莫天悚蹦起來,回身指著莫天悚鼻子尖:“有膽子你就再說一次試試!”


    莫天悚豎起食指噓道:“別那麽大聲,吵著達娃。我改還不行嗎?日穿窗欞,這條光棍鑽進來!”


    央宗回頭朝好容易才睡著的達娃瞄一眼,憋不住笑了:“林冰雁怎麽不把你的舌頭也換一個?”


    當年央宗接到休書後,一怒之下讓莫桃退還她創辦義盛豐的銀子,與莫天悚清算完所有,回到建塘官寨。


    多吉旺丹意外等到女兒的歸來,盡管生氣,可也很高興,立刻張羅著再給央宗招一個女婿。由於上門入贅日後可以繼承官寨,希望上門的人還很多。但央宗無論見誰都會先在心裏拿來和莫天悚比較一番,沒一個看得上眼的。


    氣得多吉旺丹大病一場。央宗極為內疚,終於同意和隔壁土司,也就是她母親弟弟的次子,比她還小一歲的表弟巴桑旺堆成親。央宗的美麗在周圍是出了名的,巴桑旺堆自然也聽說過不少關於央宗的傳言,但忽然有機會能繼承土司之位,讓他不願意放棄表姐。


    婚後央宗始終沒辦法和巴桑旺堆親熱。剛開始巴桑旺堆以為是自己哪一點做得不夠好,拚命討好央宗,但不久就發現這不過是因為央宗心裏另外有人,傳言不虛。土司少爺的脾氣讓他和央宗分房,找來不少年輕美貌的使女農奴。


    央宗便和自己沒關係一樣,從來不幹涉。一次偶然外出,撿到一個兩歲大小,被人拋棄,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帶回官寨撫養。


    巴桑旺堆看見又氣又堵,喝醉酒騎馬出去找姑娘的時候從馬上摔下來。傷得非常嚴重。多虧央宗手裏還有不少莫天悚從前配製的外傷藥,精心服侍照料,總算是保住巴桑旺堆一條命。


    此後巴桑旺堆不再生央宗的氣,難得出去,夜裏隻讓官寨中的使女陪著。央宗幹脆做主替巴桑旺堆娶了二房。巴桑旺堆對央宗徹底死心。兩人的關係更像是姐弟。多吉旺丹看著就生氣,可巴桑旺堆對他一直都算孝順,他也不好出聲,隻當收養了一個兒子。


    央宗是習慣自己說了算的人,覺得對不起巴桑旺堆,官寨的事情基本上不怎麽插手,放任巴桑旺堆去處理。巴桑旺堆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知根知底的人,也還算是能幹,把官寨裏的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條。央宗無所事事在家裏待一段時間後,實在覺得無聊,又跑去九龍鎮找到莫桃,接管了雙惠昌,帶著達娃,整天在外麵奔波。


    多吉旺丹原本就管不了央宗,如此眼不見為淨,心情竟然漸漸平靜,倒與巴桑旺堆相依為命起來。央宗一年也難得回去兩次。


    天亮的時候央宗終於同意不再住客房。莫天悚盡管一夜未合眼,依然紅光滿麵精神飽滿,喜滋滋地牽著達娃和央宗一起回去。


    何戌同熬一夜總算是把莫天悚要的東西寫出來。莫天悚立刻又給他一個新任務,陪達娃去騎挾翼。央宗不答應:“你也知道挾翼跑起來有多快,達娃隻有七歲,萬一摔下來怎麽辦?”


    莫天悚一直當挾翼是好朋友,且挾翼通靈,才放心讓達娃自己騎馬。然他不能不聽央宗的。達娃非常不滿意,大發脾氣,不肯甘休。足見她年紀雖小,已把央宗的蠻橫和執拗學了個十足十。


    最後的結果是央宗心滿意足地看著莫天悚趴在地上,做牛做馬讓達娃騎著滿院子跑!她曾經很仔細地問過達娃,莫天悚知道達娃是她女兒後,還在對達娃很好才肯原諒莫天悚。這個男人無情的時候真無情,但討好人的時候也真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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