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梅花香太過濃鬱,薛念忽然間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恍恍惚惚中又有種置身雪堆的感覺了。


    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到底為了什麽,陛下自己不清楚嗎?”


    薛念又恢複了舊日稱呼,仿佛剛才的失禮從未存在。


    他淡淡道:“陛下心知肚明,微臣對陛下的確有不滿,就像臣心裏也同樣明白,陛下一直以來對臣的忌憚,所以我今日才直言不諱,與陛下說這些肺腑之言,以示對陛下絕無欺瞞之意。”


    “陛下乃是一國之君,亦是大周的正統,是不會被輕易撼動的,無論任何時候,臣都不是陛下的威脅,臣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陛下的威脅。臣隻會為陛下殺敵。”


    沈燃輕笑了一聲:“好一個欲揚先抑,原來子期剛才指責朕,竟然是為了向朕表忠心。”


    雖然薛念說的是真心話,但那些話大部分都是他們彼此之間早就已經心知肚明的。


    他們相互看不順眼多年。


    即使薛念不說,他也知道對方是這麽想的。


    沈燃緩緩道:“那好,既然你向朕表忠心,朕也給你顆定心丸,李鐵塔那些人的確是失禮,朕是生氣,但是朕不會為這件事兒去跟他們計較。戎狄使者在的時候朕沒有發作,那往後也一樣不會發作。這不是君王對臣子的承諾,而是朕作為阿嫵的夫君,對著她嫡親兄長的承諾。”


    他心胸狹隘,他睚眥必報。


    他從來都沒有試圖掩飾過。


    他也不屑於對薛念解釋自己在沈建寧的後宮之中經曆了什麽,在戎狄的那三年裏,又經曆了些什麽,針沒紮在自己身上,薛念未必可以感同身受。


    就算薛念真的感同身受,以對方的性格,大概率也不會因為他從前所遭受的苦難認可他的所作所為,認為他情有可原。


    薛念是心懷蒼生,從不殃及無辜的英雄。他身上的光太強了,長久身處黑暗的人見了,被灼傷的概率遠遠大於被溫暖的概率。


    沈燃不會靠對別人講述苦難博取同情,更不會對薛念講這些。


    薛念給沈燃行了大禮:“那臣謝過陛下。臣相信陛下作為統帥,不會比臣遜色。”


    沈燃垂眸瞧著他,半晌後道:“真的要去?”


    薛念道:“對。”


    沈燃道:“哪怕將會是九死一生?”


    薛念道:“對,哪怕是九死一生。”


    其他人可以言而無信,他薛子期不會言而無信。


    而且……


    隻要他一日還是統帥,他就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他的兵可以戰死,不能掉隊。


    四周空氣莫名的凝滯了一瞬。


    沈燃目光落在了薛念的紅衣上——


    紅色很挑人,也很張揚。


    大部分人都很難駕馭這個顏色,一個不小心甚至容易自取其辱。


    但是薛念格外偏愛紅衣。


    他也的確能夠撐得起來。


    可能真的看一個人不順眼時連他呼吸都是錯。


    紅衣在沈燃看來也是薛念狂妄自大和目中無人的罪證。


    然而不知為何,如今沈燃卻忽然間在這一刻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紅衣也是最接近血的顏色。


    不會讓親近的人心痛。


    同樣不會讓敵人得意。


    這一點上,他和他強的如出一轍。


    天家無父子。


    皇室無親情。


    世人眼裏所謂的天之驕子,有時候其實也不過是汙濁塵世之中的犧牲品。


    沈燃沒再多說什麽,隻是道:“薛子期,不管你心裏是如何想朕的,也不管朕與你之間有多少齟齬和恩怨,但這一刻,朕說不想讓你死都是真心的,隻要你回來,陵豫關的統帥依舊是你。朕也不會有什麽不滿。”


    薛念微微一怔。


    他既然敢在這時候對沈燃說出那樣的一番話來,雖說的確是有賭一賭的成分在,但也大致預料了沈燃可能會有的反應。


    他打賭沈燃不會跟他翻臉。


    他們戴著其樂融融的畫皮,其實早就對彼此的厭憎心知肚明。


    沈燃自然不會為了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大動幹戈。


    而且走到如今這一步,他也需要讓沈燃看見一點兒自己真實的想法。


    唯一值得他思慮的是——


    這樣的話,無論怎麽斟酌,怎麽措辭,隻要說出來,都會非常難聽。


    他沒有想到沈燃竟然可以給出這樣真誠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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