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單手支頤,懶懶笑了聲。


    他坦言道:“朕不想見她。”


    話不投機,半句也多。


    情已用盡,半點皆無。


    謝今朝唇角微彎,在燈火昏黃裏辨不出情緒:“美人柔情,陛下這般拿得起放得下,果然是個英雄。”


    “她不值得。”


    食指輕扣桌麵,沈燃淡淡道:“今朝,朕同你說過,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朕的真心不多,這話無論對誰都一樣。”


    未出口的四字是,也包括你。


    謝今朝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那是帝王的敲打,可同時也是對方向他拋出的橄欖枝。


    他們並不一定要局限於做君臣,也可以更進一步做兄弟。


    曾經困在深宮的少年其實很孤獨。


    看似舉目皆兄弟,其實四下皆仇敵。他能依靠的隻有他自己。


    哪怕對於身邊人,他也隻能提供庇護,而不能表露疲憊。


    或許就連沈燃自己也沒有發現,在他內心深處,其實是想要一個旗鼓相當的生死弟兄。


    然而謝今朝卻並不覺得自己是那個人。


    做君臣,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分明。


    進可攻,退可守。


    他隻需要讓沈燃看到自己的價值和忠心。彼此就可以其樂融融下去。


    可如果要做兄弟,那就必須肝膽相照,生死與共。必須越過可能要命的雷池。


    可能是與帝王平起平坐的機會,也可能是萬劫不複。


    但從此荊棘萬丈,不能退。


    他已然雙手染血,身入殺伐,在名利場中長袖善舞,唯餘心尖上那麽一點少的可憐的赤誠,不能再輕易交付去換前程。


    謝今朝笑意淡薄,忽略了沈燃的弦外之音,輕聲道:“按理說,皇貴妃是陛下的女人,臣不該隨意評價,可如今臣卻不得不說一句,她並不像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


    沈燃笑了一聲:“你覺得她的病重是想算計朕?”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謝今朝道:“但這盤棋下到如今的地步,陛下可以對皇貴妃無情,卻不可以因為輕視而讓她脫離自己的掌控。”


    …………


    晚間,趙元琢從侍衛所出來,照舊領著人往翊坤宮去當值。


    結果出了門還沒有走出幾步,忽聽得前方小樹林裏傳來一陣叫罵聲。


    離得遠聽不太清,但隱隱約約就是什麽“狗奴才”,“下賤”之類的詞。


    想來又是大太監在欺負小太監了。


    趙元琢微微皺了皺眉。


    這種事情在宮裏屢見不鮮,並不稀奇,想杜絕絕不可能,但若是看到,他會在能力允許的範圍內管一管。


    他見識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也不再是曾經那個為了幫人伸張正義可以不顧一切的少年,但他還是願意盡可能對人表達自己的善意。


    於是他低聲吩咐一旁的侍衛:“去看看怎麽回事兒。”


    那侍衛會意,領命而去,沒一會兒的功夫帶回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太監和一個大概十六七歲的小太監,兩個太監都是佝肩聳背,身上還帶著股若隱若現得騷氣。


    其中那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太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但十六七歲的小太監卻沒有跪,而是直勾勾的盯著趙元琢瞧。


    他們這些底層太監在宮中就像是陰溝裏的老鼠,人人可欺,是最沒有尊嚴的,自然也沒有資格直視貴人。


    中年太監嚇壞了,生怕那小太監連累到自己。他不敢起身,隻能猛拽小太監的衣角,掐他的小腿,要他跪下。


    然而小太監就是咬著牙不肯跪。


    他仰起帶著烏青的臉,還是直勾勾盯著趙元琢。他喊他——


    “元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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