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濃密的長睫垂落,掩住眸中晦暗不明的思緒,沈燃似笑非笑道:“不得好死倒也不必了,縱然子期自己能舍得,朕這心裏也實在是舍不得。這樣吧……”


    說著,沈燃目光落在了薛念臉上。


    論長相,薛念其實是跟他不相上下的,對方同樣更像薛夫人,而不是薛遠道,卻唯獨繼承了薛遠道百戰沙場的氣勢,眉梢眼角都隱著股異常淩厲的殺機,俊美中甚至帶了些妖異之氣,如烈日般灼人,哪怕小時候,也從來沒有人敢用龍章鳳姿這樣的詞來攻擊薛念。


    一隻再俊美的老虎,也終究還是老虎。


    除了這些年因為沈燃的忌憚而不得不收斂鋒芒,始終鬱鬱不得誌外,薛念當真可以說是得天獨厚,天賦家世還有長相無一不是上上之選。


    曾經“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盛況連沈燃在皇宮之中都有所耳聞。


    所以他最在意的事兒是什麽呢?


    生死?


    沈燃相信薛念絕對不想死,但他也同樣相信薛念絕對不怕死。


    用這個來對付薛念,其實是起不到任何震懾對方的效果的。


    唇角勾起一絲涼薄戲謔的笑意,沈燃的語氣卻幾乎溫和到了極致:“子期如此忠君,朕也深感欣慰。”


    “既然這樣,隻要你願意跪下學幾聲狗叫,叫的朕心裏舒坦了,朕立即原路返回,隻當今日從未來過此處,隨便你去做什麽,如何?”


    “不但如此,朕也給你立個誓,倘若不遵誓言,不得好死。”


    薛念:“……”


    話音落下,四周空氣頓時一靜。


    薛念微微側了側頭,沒有說話。


    沈燃揚了揚眉:“怎麽,漂亮話說了一籮筐,實際行動是半點沒有啊。這樣讓朕如何信你所說為實?”


    默然片刻,薛念身子稍稍向後靠了靠,他本來是半倚著窗台,此時後背卻幾乎靠在了窗戶上:“臣天生愚笨,實在是從來沒有學過狗叫,不如陛下先找個人來教一教臣,隻要臣能學的會,定然叫到讓陛下滿意。”


    窗戶再次打開了一條縫,發出極輕的“吱呀”一聲。


    微不可聞。


    但薛念身子驟然一晃,竟似是要從窗戶裏翻下去。


    同一刻——


    寒光閃過,封住去路。


    彎刀在沈燃手裏劃出一道利落的弧度,他目露譏誚之色:“朕還當你裝孫子能裝到個什麽地步,結果就這人嫌狗憎的兩把刀?”


    “薛念,朕看在阿嫵的份上,也是給足了你誠意,可如果你敬酒不吃,非要罰酒,你當真以為朕就找不出你弱點了不成?”


    薛念微微側身。


    幾縷微光自窗縫處透進來,映的他臉上光影明滅,朦朦朧朧極是好看。


    因是逆光,卻瞧不清神情。


    他淡淡道:“陛下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孫子,您要是真想聽狗叫,想來也多的是人願意照做,少我一個也不少。更何況,如今陛下才是執刀之人,臣連生死亦在陛下之手,何必再這樣咄咄逼人。”


    “薛子期,那你又何必這樣揣著明白裝糊塗。”


    沈燃盯著薛念的眼睛:“此時除你我外沒有第三個人在,朕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


    “朕知你看朕不順眼,朕看你也一樣不順眼。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朕都可以忍你,那你就不能不牢牢壓著你的脾氣,好生忍著朕。”


    薛念兩手一攤,目光落在沈燃手中的彎刀上:“臣的刀都在陛下手上,難道還不夠乖巧聽話?”


    “嘴上的聽話算什麽。”


    沈燃緩緩道:“朕不但要你忍,還要你忍的心服口服,心悅誠服。心甘情願當朕是你的主子。”


    沈燃看不到的角度,薛念冷冷勾了勾唇:“陛下當然是臣的主子。否則您也不能手中提著臣的刀,將臣的刀架在臣的脖子上。可您信不過臣的忠心,亦信不過臣的誓言,臣又能如何是好,難道要剖心以明誌?”


    “你有忠心時,朕自然就能信得過你的忠心了。”


    沈燃來到薛念近前,幹脆利落的將刀插回了對方腰間的刀鞘。


    兩人都站著時身高相差無幾,對視起來毫不費力。


    他上下打量著麵前這個俊美無儔的青年,唇角勾起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笑:“此刻朕暫時不是皇帝,你也可以不是薛子期,所以朕要做一件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當然你也可以。”


    “說話算話,絕無戲言。”


    這話說得奇怪。


    薛念微微一怔,緊接著眼前黑影一閃,沈燃竟然毫不留情的向他臉上招呼。


    出於對危險的下意識反應,他側頭避過這一下,伸手就去扣沈燃手腕。


    哪曾想沈燃反應也快的出奇。


    他眼見打臉沒打中,薛念卻來扣自己手腕,當即伸手格擋。


    但薛念別看生的並不虎背熊腰,力道可是半點兒不弱,手臂相觸的刹那間,沈燃仿佛驟然撞上一道堅硬如鐵的牆,疼得就是一皺眉。


    不過沈燃當年既然跟在沈建寧身邊,即使不是禦前侍衛,也要常年兼著禦前侍衛的活。此時雖然受到點兒小挫折,卻是半步不肯退,反而側身抓住薛念手臂,想要直接把他摔翻在地。


    當然不能如願。


    薛念十幾年的基本功,下盤也是穩如泰山。當下一個千斤墜,就使局勢陷入僵持。


    薛念眼神晦暗,眼底覆上了一層淺淡的薄霜:“一直以來,陛下想的,是與臣打一架,還是打臣一頓?”


    “自然跟你想的一樣。”


    沈燃幾乎將唇抿成了一條線,眉眼卻是含著笑意的:“心照不宣之事,何必再來多此一問。今天有仇報仇,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默然片刻,薛念低聲道:“臣不管其他,隻知道君無戲言。”


    沈燃笑道:“當然無戲言。”


    想要薛念心服口服,不說一定比他強,但肯定不能事事都比他弱。


    話音落下,沈燃當即感到手臂上一股大力襲來,竟然是薛念反過來要把他給掀翻在地。


    感覺身體幾乎是不可抑製的向下倒去,沈燃心裏一沉。


    他絲毫也不敢大意。雙臂猛地一甩,從薛念手裏掙脫出去,而後毫不留情的抬腿就是一腳。


    兩人都是年方二十,血氣方剛,且又是在方寸之地,近身肉搏,留手就意味著吃虧,不動手時還可各自忍耐,一動手那還了得。


    不經意的磕磕碰碰都是煎熬,更別提實打實落在身上的拳腳。


    沈燃開始還隻用七八成力,到最後招招都是全力,越打越凶。


    薛念的力道也是一回比一回重。


    起初他其實還是防守居多,試圖製伏沈燃,可後來越打越激烈,他開始轉守為攻。


    沈燃再次一腳踹向薛念胸膛。


    這一腳又快又狠,且是借全身之力發出,隻要踹上,恐怕當場就要大口吐血。換作其他人定然會閃身躲避,薛念之前也是這麽做的,可這回他目光冷沉,不閃不避,抬手抓住了沈燃小腿。


    這一抓猶如鋼鉤,沈燃動作當即一滯,隨即感到身體騰空,薛念竟要借這一抓之力將他摔在地上!


    沈燃目光一凜。他當然不甘心認輸,可此時人已在半空,根本無處借力,隻能憑借他那近乎令人震驚的腰力,用腿死死纏住薛念,拚盡全力把對方一起帶倒了。


    沈燃見多了戎狄人打架不要命的架勢,下手向來就狠,這下翻在地上,更沒有什麽江湖道義可言了,他依舊死死用腿壓製住薛念,以免薛念翻身坐起來,而後“砰”的一拳打在了對方下頜之上。


    這一下要是打在別人臉上,不暈也要哭爹喊娘,戰鬥基本上就可以宣告結束了。可薛念卻是遇強則強。


    他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眼底騰的閃過一抹凶光。


    下一刻——


    沈燃隻覺得一股沛不可擋的大力襲來,緊接著天旋地轉,兩人竟頃刻間變換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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