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華鈞緊緊貼在冰涼的院牆上,閉了閉眼, 再度睜開眼時那些散落眼底的情緒已被收拾好。他對領著他來的那人道:「去見世子妃罷。」


    謝杳仍在先前見他的那處等著,房內被烘得極暖和,紗簾一層層放下去,她轉著手上一支狼毫筆,一不留神濺了一滴墨於紙上。


    鄭華鈞進來先是見了禮,這回倒沒叫謝杳從裏頭出來扶他,自個兒起身後,一拱手道:「不管世子妃有什麽吩咐,鄭某必當肝腦塗地以報。」


    裏間遞出來一張紙,筆鋒銳利,卻隻寥寥四字——寧王將反。


    鄭華鈞愕然抬頭,一時拿不準裏頭這位的意思,「寧王雖是私下與諸世家做了交易,可目標卻是鎮國公,於造反二字還是差了些火候。」


    「那就再添一把火。」


    這聲音一入耳鄭華鈞便渾身一個激靈,還未來得及尋思過來,抬眼隻見簾子依次打起,一隻戴著翡翠玉鐲的手撥開最後一層紗簾,世子妃走出來,笑著對他道:「好久不見,鄭統領。」


    鄭華鈞下意識地跪了下去,一伏身間如醍醐灌頂,登時明白過來。他前幾日還想不通透世子妃的立場,現下知道世子妃便是本該死去多時的謝杳,一切便透徹得很了。


    饒是他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麵上卻分毫不顯,沉吟片刻,便又規矩得重請了一遍安,「叩見世子妃。」


    「請起。」謝杳笑意愈濃,知道他這是踏踏實實兩隻腳踏上了她這邊兒這條船。


    「世子妃方才所說,還請明示。」


    「我也就不同你賣這個關子了。我謀求的,不僅是扶太子上位,更要穆遠一條命。」


    這在鄭華鈞意料之中,是以他聞言也隻點了點頭。


    「皇上年事已高,於這幾個皇子身上,愈見寬仁了。寧王不反,我又如何讓他死得光明正大?」


    鄭華鈞琢磨了琢磨她話裏的意思,「世子妃所想不差,可如今寧王將勝算全然壓在了邊疆,此時要說服寧王舉兵而反,怕是不易。」


    「出路我已替他堵死了,火也點了,隻待鄭統領把這風煽得更旺一些。」


    鄭華鈞沉聲應了一聲「是」,便又聽得她道:「鄭統領早些回去罷,掐著時辰,寧王這時候該四處尋你了。」


    果不其然,他不過剛剛從鎮國公府出來,便有心腹上前道是寧王遣人去他府上請了三四回了,一回比一回急。


    待他去到寧王府時,太子的人已然在大肆搜查府邸,大有要掘地三尺的意思在。他在路上也聽人稟了個大概,說是寧王府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書童掀起來的事兒——他在寧王府上找著了一個桐木人,沒認出上頭的生辰八字乃是當今聖上的,偏偏又口無遮攔,叫人聽了去,此等大事眨眼間便傳到了東宮那位的耳朵裏。


    太子親臨寧王府,沒費工夫就查出來了那桐木人。他來的時辰正巧,若是再晚上一刻,那小書童便要被活活打死了。


    太子以皇上龍體不適,不宜驚動為由,徑直下令封了寧王府,徹底搜查一遍。


    寧王自是不服,逼問他道:「太子殿下僅憑一個不知是何居心的書童的片麵之詞,便急於封府徹查定罪,未免顯得太心急了些?」


    「皇兄哪兒的話,孤隻是擔心皇兄一身浩然清白被人平白汙了去。都道是清者自清,孤這麽搜一遭,也還皇兄一個清淨。」


    太子在正廳抱著暖爐,掀起眼皮看著他帶來的人在寧王府摔摔砸砸地搜著,看了一眼一邊兒站著的寧王愈發難看下去的臉色,假情假意地吩咐手腳都輕一些。


    話音剛落,便見鄭華鈞走了進來,先近前來向他與寧王見禮。太子閑閑開口:「鄭統領怎麽這麽快便過來了?」


    眼見著鄭華鈞眼神染上了兩分訝異和慌亂,他才慢悠悠補上後半句:「看來是孤手下的這些辦事不力,都未能留得住鄭統領。」


    太子這話便是替他解了圍,也好消去寧王對他今日一大早便不在府中,人也久久請不來的疑慮。


    鄭華鈞不過順著回了兩句話的功夫,便有人捧著什麽急急到太子麵前,跪下奉上,「稟殿下,屬下於寧王書房搜到了這些。」


    太子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寧王一眼,「哦?這是搜到了證明孤皇兄清白的物什兒?」


    寧王在見到那東西時臉色煞白一片——是他先前命張韜擱進丹爐裏的毒草。他隻猜到張韜會給自己留一手,是以張韜行蹤消失這些日子他也隻暗中查了查,並沒有一定要殺他滅口的意思。卻萬萬沒料到,張韜留這一手,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


    太子瞧了一眼,故作訝異,「若是孤沒認錯,這便是當日父皇差點兒服下去的丹藥裏額外加的東西?皇兄這書房,怕不是人人都進得的罷?難不成是人人都心急,想汙衊皇兄?」


    太子一拂袖,「茲事體大,孤可不敢定奪,到頭來還是得驚動父皇了。」


    太子這一走,除卻封鎖王府的官兵依然奉命守著,其餘帶來的人倒是跟著退了個幹淨。


    寧王一拳砸在案幾上,而後頹然坐在椅子上,「本王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鄭華鈞沉吟片刻,將正廳的門窗關上,寧王見狀擺了擺手,閑雜人等也退了出去。


    「殿下,皇上年事已高,這一場病又遲遲不見好,如今太子監國,整個京城皆是太子的天下。殿下既是百口莫辯,依臣所見,倒不如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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