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杳帶妝覆著麵紗,陪同著沈夫人,一路送至城樓,一直目送到浩浩蕩蕩一行人遠去成一排小小的黑點,才收回視線來。


    沈夫人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鬢髮,「不用擔心,這些事兒他熟得很,出不了什麽差錯。」


    謝杳點了點頭,伸手虛扶著沈夫人從城樓下了去。


    當夜她便修了一封書信,命雁歸送進東宮——東宮刻意留了一道暗門,通信倒還是方便的。信裏寥寥幾句,大致就是沈辭昨夜裏說的那些,要等到他回京,她才好動手。


    雁歸回來時把信又帶了回來,謝杳展開一看,隻在最末被用硃筆批了一個「好」字,字跡龍飛鳳舞,寫得極隨意——至於緣何用得是硃筆,大致是因著太子正在代理政務,硃筆批示慣了,便懶得換。


    要說一報還一報,謝杳還是有些信的。皇上身子骨本來就不太硬朗,自打燒了鬆山觀後,龍體更是每況愈下,不再像從前那般事事都能跟著操一份心,朝堂之上便是太子監國。


    不過雖是答應了沈辭這些事兒放到他回京後再向寧王發難,提前該預備好的還是要預備著的。


    沈辭將迎雲閣的令牌交到了她手上,沈家留在京城這些人也都隨時聽她差遣,做起什麽來比從前輕鬆了不止一點兒。


    這是杜聞連宿在迎雲閣的第二夜,按他往常的慣例來說,少說還能再宿上兩夜。


    杜聞這幾日在醉酒與醉美人之間短短的清醒的空隙裏,總疑心有人盯著自己——他想了一圈,最可能的也不過就是他那嶽父。可他是誰,寧王殿下的表親,且不說鄭清清現下已經逆來順受,沒了那個敢說出去的膽量,就算她有,這事兒鬧出去了,難堪的還是鄭家。


    鄭華鈞早就站在他表兄這邊兒,除了一條路走到底,還能有什麽保全自身的萬全之法?


    謝杳喝了一口濃茶提神,一項一項同雁歸確認過後,才鬆了一口氣,「明日便把鄭小姐請過來罷。記著,用請的。」


    沈辭留給她的人都是些靠得住的,實際叫她操心的事兒不多,可喝的那盞濃茶效力還未退去,她分毫睡意也沒有,閑來無事便鋪好紙筆,想著隨便寫些什麽。


    她心裏琢磨著事兒,筆尖落下去又提起,不知不覺寫了一排字——卻是出自《道德經》。


    謝杳笑了一聲,從前淨虛真人動輒便叫她謄抄五十遍百遍,她湊合著應付了應付,以為是沒記牢,沒成想一落筆,這些東西便自然而然躍於紙麵。


    她順著往下寫了幾句,寫到那句「禍莫大於輕敵」時,方提筆收勢。


    頭一夜睡得晚,第二日難免就難醒一些。


    謝杳被雁歸叫醒時,頭腦還混沌著,卻在聽見她說:「鄭小姐已請到了。」這句時驟然清醒過來。


    她起來略收拾了收拾,覆上麵紗,連早膳都未來得及用,便直奔鄭清清在的那間客房而去。


    剛至門外,便聽見裏頭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


    謝杳腳步頓了頓,狐疑地看向雁歸。後者清了清嗓子,低聲解釋道:「請是請了,隻是這鄭小姐並不十分配合,不管奴婢說什麽,她都認定是杜聞的人。實在解釋不通,別無他法,奴婢就將人輕輕打了一下,好生送了過來。」


    「輕輕?好生?」


    雁歸略有些委屈,「悠著力道,不然這時辰她哪醒得過來?」再者說,從前世子叫她去請什麽人過來的時候,通常就是叫她把人活著帶過來就成,旁的不怎麽計較。


    謝杳捏了捏眉心,倒也不能說她什麽,人請不過來,稍微動動手也說得過去。她推開門走了進去,卻見一著白裘襖綠羅裙的女子頭上被結結實實蒙起來,手腳都綁著,方才摔了的東西是案上一隻插著紅梅的白瓷瓶,應當是掙紮的時候被不小心碰掉的。


    她看了一眼雁歸,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猝不及防的一聲尖叫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雁歸指了指鄭清清,又指了指腦袋,壓低了聲兒道:「聽綁來的那丫鬟說,前段時間鬧過一回大的,自那以後就好一陣壞一陣的,聽不得杜聞兩個字。」


    鄭清清徒勞地蹬了兩下,「別過來,別過來,我沒往外說,一句都沒有……」


    冬季裏穿著裘襖,領子高些也是尋常樣式——可她衣襟在掙紮間有些散了,依稀看得見雪白的脖頸上一道紮眼的淤青掐痕,還泛著青紫,該是新傷。


    謝杳在心裏罵了杜聞一句,估摸著興許是雁歸將人綁了起來,這一綁叫她想起了什麽痛苦的回憶,受了刺激便不太清醒。


    謝杳從雁歸身上拿了把匕首,利落將她手腳上的繩索挑斷,可她似是還未回過神來,口中不斷呢喃著,謝杳本想將她臉上裹著的東西也解下來,可她掙紮得厲害,隻要有人一靠近她,便更顯得有些瘋癲,隻得暫時作罷。


    謝杳和雁歸一同退了出去,好叫她先安靜下來。可鄭華鈞卻在這個時候到了鎮國公府。


    雁歸去請人時,順手取了鄭清清一樣貼身的東西送到了鄭華鈞麵前,叫他單獨來見。隻是沒想到,他動作竟這麽快。看來這個女兒在他心裏的分量委實不輕,是不必思索,也不怕有詐,就敢隻身前來的。


    謝杳看了屋內狀態仍一塌糊塗的鄭清清,嘆了一口氣,「罷了,徑直把他送到這兒,叫他親眼看看罷。」親眼看看他最疼愛的骨肉,他已故愛妻留給他的女兒,是如何被他自己親手送進了地獄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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