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純咬著手指,想了好一會兒,眼神倏地一亮,給謝杳在手上畫了個簡單的地圖,「這裏我記得有處峭壁,且我們正是在下頭,那兒興許是有山洞的。」


    火勢終於弱下去,隻零星一點兒明火。燒過的木架隱隱泛著紅光,被水一澆,「刺啦」一聲冒起黑煙。


    寧王站得稍遠一些,旁邊跟著兩個打著扇子的內侍,直等到火熄了個徹底,才大跨步走過去,「嘖」了一聲道:「這享有盛名的鬆山觀,被火一燒,同那些個尋常屋舍,原也是一個樣子。」


    一具具燒焦的屍體被搬出來,一字排開,排了好長一列。寧王嫌惡地皺了一下眉頭,從內侍手上抽了一把玉骨摺扇,利落抖開遮在鼻尖兒上,一路走過去,將屍體親眼看過一遍。


    看到其中某一具時,他停下了步子,掩在摺扇後的唇角向上揚起,卻裝模作樣地以凶禮拜了一拜。


    那屍體饒是死了個徹底,燒得焦黑一片麵目全非,可也還是保持著打坐的姿勢,手上一把上等紫檀木的拂塵柄如今也隻大致瞧得出個形狀來。


    與之相比,謝杳的屍首便難認得多。寧王來回走到第二遍時,才勉強認出其中一具是她。


    寧王徹底放下心來。底下的將領上前來請示他問道:「殿下,此事若是這般了結,我等進宮復命時該如何回稟?」


    寧王手中摺扇一收,「謝杳從尚書府潛逃至鬆山觀,一夥人意圖弒君冥頑不化,見事已敗露,且鬆山被圍插翅難逃,索性縱火自盡,以保下指使之人。怎麽,這事兒很難懂?」


    那人試探著問道:「指使之人可是……」


    「謝杳是誰手下的人?」


    「屬下明白了,寧王殿下高明。」


    因著已找到了屍首,寧王又急著回宮復命,圍著鬆山的將士隻奉命多留了一夜,等著搜山的那些個將鬆山查過去一遍,也便可回去。


    謝杳同法純窩在一處山洞裏,洞口被雜草覆蓋住,隻依稀透一些光進來,盡力偽裝成了他們進來前的模樣——謝杳做這個是趁手的,畢竟當年舊府那處狗洞她也常常用雜草覆上,作出一副無人問津過的樣子。


    剛下過雨,山洞內陰暗潮濕,好在沒看見什麽猛獸毒蟲。謝杳身上的衣裳昨兒夜裏便被淋透,直到現在都未能幹,裹在身上雖說也逐漸習慣了,可在這山洞裏難免泛著涼意。


    她怕把寒氣過給法純,便略微離法純遠一些,將山洞裏唯一還算幹鬆的地兒讓給他,自己窩在石壁下,縮成一團取暖。


    因著怕被搜查的人發現,兩人說話都極力壓著聲兒,不敢生火,也不敢在附近找些吃食,隻饑寒交迫地這麽耗著。


    天幕漸漸暗下去,夜蟲的嘶鳴雖顯得聒噪,也總好過寂寂一片。謝杳聽著聽著便有些睏倦,頭靠在石壁上,仍是蜷縮著的姿勢,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此處環境不明,睡自然也睡不踏實,是以法純一動彈的細碎聲響都叫她醒了個徹底。人雖是醒了,卻仍閉著眼,隻暗暗留意著動靜。


    法純將外袍解下來,躡手躡腳到她身邊兒,給她披在身上,又躡手躡腳走回去,也將自個兒蜷成一團,迷迷糊糊睡過去。


    謝杳等到他的呼吸平穩下去,方站起身活動了活動,將那件小小的外袍重披在他身上。夜還是要守的,若是再坐著一不留神又要睡過去了。她便走到洞口處,借著雜草間的縫隙,看向外麵的星空。


    這夜的星辰似乎格外亮一些。沈辭從匪寨走出,抬頭看了一眼天。身後有人跟上來,畢恭畢敬道:「世子殿下,如今隻剩下沙家寨的二當家猶在外逃竄,率眾一百餘人,也不足為慮。」


    這位欽差的世子頗有一番手段,隻用了短短半月,便將讓當地知州頭疼了許久的匪患逐一擊破,平定了下來,可謂是用兵如神,叫人不得不信服。


    沈辭聞言微微頷首,又略做了布置,估摸著也就是這一兩日的空,便能將這份棘手的差事交上了。因著他走前謝杳對他的「諄諄教誨」,他這回行事力求穩妥,雖多耗一點時日,可叫人挑不出錯來。


    但前幾日他心下不安得很,總疑心京城中要出什麽事兒——寧王煞費苦心將他調離,這事兒越是仔細琢磨便越覺出古怪來——是以他前日將遲舟派回了京城。


    算著時日,他今日該是到了京城了的。


    遲舟也誠然是到了的。他一進京,便聽得了淨虛真人意圖毒害當今聖上的消息,緊接著便聽說寧王帶著鬆山觀數條人命入宮復命了。


    他依稀聽見了謝杳的名字。


    遲舟這時候已然顧不得去盤查緣何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的消息,竟沒送到他家主子耳畔——實則不必深想也知道定然是謝家那位小姐的手筆。他先是從迎雲閣驗證了謝杳的的確確沿著密道出京,說是要去鬆山觀,緊接著便連夜去到鬆山。


    夜幕剛至,寧王的人還未全然撤下山去,卻也紛紛鬆懈了,憑藉遲舟的身手,想上山易如反掌。


    遲舟從一片灰燼中撿起那枚玉佩時,連他都差點兒沒站穩,在廢墟裏踉蹌了一步,差點兒被一條掉下來的橫樑砸中。他不敢想倘若他家世子見了,該是何等反應。


    那枚玉佩遲舟也極熟悉,是他家主子少時戴在身上的,後來贈給了謝家小姐,便未見這玉佩離過她身。


    這場火燒得狠,玉佩上的繫繩被火吞噬,這才從人身上掉了下來,掩在灰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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