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瘋了!」謝杳喃喃,往後退了兩步,質問道:「鎮國公為興朝打了多少仗,流了多少血?你們竟這般對有功之臣?穆朝,你們沒有心麽...」


    太子眯了眯眼,嗬斥一聲「謝杳!」


    謝杳被這一喝方醒過神來,自知失言,甚至直呼了當朝太子名諱,當即便跪了下去。


    是她一時情急,口不擇言,就方才這一席話,便已足夠抄了滿門。


    所幸廳中沒有旁的人,隻要太子不追究……謝杳驚魂未定,兼之一腔怒意還翻騰著,胸口一滯,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起來。


    太子自上而下看著她,「沈家已經這般了,你若還上趕著將謝家搭進去,是不是不大合算?」


    他繞著她踱了兩圈,忽的說起了別的,「杳杳,你可知,普通農戶忙上一年,收成幾何?如若是賦稅重,這一年到頭,又能剩下幾何?再倘若是碰上天災人禍呢?」


    「你又可知,你父親,俸祿幾何?」


    「你以為,這朝臣,就這麽好做?」


    謝杳止住咳,隻大口喘著氣。


    太子停住腳步,打量了謝府上下一眼,「樹大根深如沈家,傾覆也不過是一夕之間,又何況你這小小尚書府?」


    他蹲在謝杳麵前,「若是孤沒記錯,謝尋如今還不滿三歲罷?尚書府上下百餘口人,你當真忍心?」


    謝杳久久無言,太子也並不急,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於謝杳這步棋身上,他總是有著格外多的耐心。方才這席話環環相扣,要的就是逼破她的心防。


    謝杳呼吸平緩下來,閉了閉眼,隻覺肺腑的疼痛牽連到心髒上,連聲音都飄虛無力,「鎮國公已然...如殿下所言,世子孤立無援,心腹大患已除,殿下還要我做什麽?」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太子重又笑起來,「不得不防。沈辭多疑,行事向來謹慎,卻獨獨對孤的太子妃信任得毫無底線。想來若不得太子妃配合,父皇和孤這心頭大患,除不幹淨。」


    謝杳咬破了下唇,顫著聲問他:「配合什麽?」


    太子卻隻搖了搖頭,「不急,孤給你一日時間,再仔細想想。究竟是要謝家陪著他送死,還是懸崖勒馬,明哲保身。」


    他這才將謝杳扶起,「明日這個時辰,孤再來尚書府。屆時,是多少人來,怎麽個來法兒,端看你是如何打算了。」


    太子將要走出去,卻頓了頓步子,「你若答允,孤便許你一諾,除卻沈辭這一樁,你提什麽都可。」


    若是說謝杳心裏本還有三分奢望,也在酉時整個京城的沸沸揚揚裏,滅了個幹淨。


    鎮國公為國捐軀的消息散了出去,隻是靈柩仍停在邊疆,等沈辭親去,扶柩歸京。


    這一夜京城的天都暗了三分。長街上的酒鋪茶樓早早便關了門,失了歡聲笑語,舉城用沉默,送英雄一程。


    夜裏謝杳收了沈辭一封信。沈辭往日的信紙折起來必然是要對齊得平平整整,可今日卻多出一指寬,連火漆都封得匆忙。


    往日淩厲漂亮的字跡,如今也顯得毫無章法起來。寥寥幾句,並未提及心緒,隻道是他即刻啟程去到邊疆,餘下諸事途中再做布置,叫她先穩住,隨時與她通信。


    她本是該去見見他的。她閉上雙眼,就想得到他如今該是何模樣——那是全天下人的鎮國名將,也是他一向敬愛的父親。


    可她如今,隻能就著一盞孤燈,一遍一遍去讀那封簡短的信。直看到每一道筆畫都爛熟心間,直看到燭淚低垂,直看到天邊再度亮起來。


    太子來的時候,謝杳已是整一日滴水未進。隻是她這副模樣,反而叫太子鬆了一口氣——這該是想通了。


    太子勾唇一笑,是要沈家,還是要自家,這本就不難選。


    好巧不巧,窗外信鴿振翅,正是沈辭的信到了。


    太子在書案前,看著謝杳將信取下,開口喚她:「杳杳,過來。」


    謝杳遲疑片刻,終還是走了過去。


    他直視著她雙眼,將信筒從她手中一寸寸抽出去。


    直到手上一空,謝杳方才下意識地緊握了一下手。


    太子心情不由大好,當著她麵將信展開讀了,又問她:「想回什麽?」


    等了良久,謝杳遲遲沒有回音,他也半點不惱,自顧自地將信紙鋪開,磨了墨,這才將筆塞進謝杳手中,手把著手,一行行字寫下去。


    雖說他有意留了兩分距離,可謝杳整個人仍是僵的,字跡一眼便知不是出自她手。


    最後一個字落定,太子鬆開她,往後退了一步,笑道:「你不肯寫,孤替你寫了,也得你再謄一份。不然如何騙得過沈辭的眼?」


    信的口吻與她如出一轍,可信的內容,她倒寧願自己不曾識過字。這分明是借她之手,將沈家最後一線生機也抹殺了。而她,就是皇家的倀鬼。


    沈辭每日來信的時辰都差不多,太子整個白日都在尚書府——謝尚書是太子少傅,謝杳又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言官即是有異議,也被一一堵了回去——是以這信,他沒落下一封。


    沈辭一路行得急,不過第三日,便到了邊疆。


    書信整斷了兩日。


    第五日,太子擱下筆,將信遞給她謄寫,她終是啞著嗓子問了一句:「殿下究竟意欲何為?」


    太子磨著墨,「杳杳這般聰慧,如何看不出?不過是環環相扣,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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