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害怕的。


    而簡易這麽突然地被他擁在懷中,整個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終於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雙頰噌的一下就熱了,一時間驚惶莫名。但從文軒身上所傳來的那微微顫抖,又讓他很快鎮定下來。


    他體會到文軒的恐懼,知道文軒需要他的答案。於是他伸出雙手,重重按在文軒背後,“師兄,你當然應該相信我。若說這世上有哪一個人最值得你相信,那就是我了。”


    文軒稍稍鬆開雙臂,往後退了一步,看著他。


    簡易一改之前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知忽然哪裏來了這麽多底氣,“師兄,難道你不這麽覺得嗎?”


    但這底氣,說來也來得簡單。他之前不知道文軒對他的態度究竟會如何轉變,自然百般驚惶,而如今文軒問他“究竟該不該信”——並不是暗含嘲諷的反問,而是認認真真的詢問——這個問題的答案,本就該如此底氣十足。


    “我隻擔心你不願意信。”簡易道。


    “願意信又如何?”文軒一聲苦笑,“我願意信的人多了……然而事到如今,我卻已經不那麽敢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那你就信我。”簡易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比你的眼光更可信。”


    他竟自己說出這話,真是無賴到了難以形容。


    偏偏在說著這種無賴之言的時候,簡易的神情卻是出奇認真,像是在用自己的一生說出一句誓言。


    文軒靜靜看了他良久,“如何信?”


    簡易雙唇一抿。


    “總不至於就這麽信吧?”文軒偏頭淺笑,“被‘簡易’從地獄裏招來的惡鬼?”


    這是之前與那琴娘子對話時,簡易給自己所下的定義。但結合眼前種種,這句話竟然出奇的符合事實。


    “師兄……”簡易知道坦白的時候已經到了。他的目光稍一遊離,又馬上重新凝在文軒臉上,“師兄,我們兩人的關係,不會比現在更遭了,對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將左手擱在右手手腕處,一直不安地轉動著那處手鐲。


    文軒看出他的糾結與遲疑,耐心等著。


    片刻之後,簡易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將那手鐲取了下來,遞到文軒手中,“師兄,我所有的家當都在這裏麵了。你拿著,算是我給你的擔保。如果這樣你還不信我,我可以發誓,假如我有一天對不起你,我一定萬劫不復,永世不得超生。”


    猶豫許久的答案便是這個嗎?文軒斂下目光,“你不需要這樣。”


    “你我還有同心蠱相連。”簡易執著地又道,“假如我有一天對不起你,你總能想到辦法去對付我的,我不可能逃得掉。”


    “你不需要這樣,”聽他將自己擺在如此位置,文軒幾乎有些心疼了,“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誓言與擔保。”


    “可是這些總能讓你更容易相信我吧?相信我接下來來說的話——我,其實我——”簡易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唇,不安到了極點,“是從其他世界過來的。”


    文軒一下子愣住了,看著他的目光中充滿茫然。


    好半響他才稍稍反應過來,緩緩開口,呢喃道,“另一個世界?”


    果然會這樣,簡易心中不斷反覆地暗道,他就知道,果然會這樣。他咬了咬牙,嘴中連珠炮一樣絮絮叨叨地說著,“果然很難相信吧?可這就是事實。我就是來自於與這邊一切都不相同的另一個世界,一睜開雙眼便在這具身體裏麵了。果然很難相信吧……”


    其實修真之人,自然知道何謂三千世界。但知道歸知道,文軒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異界之人,況且這人還與自己如此親近,難免如此驚疑不定。


    “所以你遲遲不願意開口告訴我,就是因為你覺得,我不會相信?”文軒又問。


    簡易止住那些喋喋不休的解釋,低下了頭去,神色越來越窘迫。就仿佛常年居住在陰暗角落的小動物,忽然被拖到陽光底下暴曬了一般,充滿了不適。好半晌,簡易雙頰憋紅地點了點頭。


    “你……”文軒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你……”


    在簡易不安的等待中,文軒忽然拍桌而笑,“你竟然……唉,你啊你!”


    簡易驚駭莫名,“師兄,有什麽可笑?”


    是啊,有什麽可笑?說來還真沒有。隻是今夜種種情緒積壓在文軒心頭,太過沉重,如今終於得知這些欺瞞的緣由,心頭大山猛然揭開,便使他隻想放聲大笑。


    “笑你庸人自擾。”文軒卻嗔怪道,“怕我不相信,所以瞞我這麽久?直到現在,還非得被逼問到這種程度才說?你猜猜,因為你這欺瞞,我對你多了多少懷疑?”


    簡易一下子被說得臉麵無光,充滿羞愧。而後他猛地反應過來,腦袋像安了彈簧一樣彈起來,不知道是驚是喜地看著文軒雙眼,“師兄,你,你,這麽說來,你是相信了嗎?”


    “為何不信?”文軒笑著反問。


    雖然依舊疑點重重,但眼前之人到底是他簡師弟。隻要知道了欺瞞的緣由,他便沒什麽不敢信的了。


    是啊,文軒終究是這種人。


    哪怕他曾經錯信小人,也與簡易是無關的。他憑什麽就得因為別的小人,而保留他對簡易的信任?


    隻是有一件事情還想不通,“你不是說你從小看著我的故事長大嗎?在另一個世界怎麽……”


    “是啊,就是在原本的世界裏看到的!”得了文軒的信任,簡易就如同頭頂青天一般,興奮地解釋道,“你的故事被寫成了書,流傳到了我的世界之中。我從小看到大,特別喜歡!”


    這話其實並沒有說全,至少並沒有說明那故事本身並不是為了記載文軒而寫的。


    文軒便以為自己就是故事主角,不禁為如此待遇而受寵若驚。


    “從你第一次登場,我的目光就沒法從你身上移開了!”簡易這類似表白的話語一句接著一句,根本停不下來,“那個秦時宇你記得吧?他當時剛剛築基,仗著底牌多,撩了一頭妖獸,結果險些被那妖獸弄死。你偶然路過,一招就救了下來!簡直帥呆了!”


    這確實是文軒與秦時宇的初遇。但這段相遇從秦時宇的角度而寫……當時文軒救下他之後,劈頭蓋臉就訓了他一頓,說了些本事不夠就不要找死之類的話,並拒絕了他的組隊邀請……是以非但沒結下恩,還拉了一點仇恨。後來秦時宇實力一路攀升,文軒卻止步不前,這段相遇更是對兩人而言都多了點尷尬。


    簡易卻不管那麽多,隻知道一述自己多年來的傾慕之情,聽得文軒是一愣一愣的。


    隻是文軒在原著中的出場次數實在有限,簡易順著逐一講過,還覺得不夠。眼看著就要說到那些還未發生的事情時,他這喋喋不休的表白卻戛然而止,仿佛忽然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文軒以為他隻是終於停下了,簡直鬆了一口氣。


    而後文軒看了眼手中手鐲,打算還給簡易,“既然事情已經說清,這個東西……”


    簡易連忙搖頭,“師兄,你就拿著吧,其實我早就想這麽做了。我說過,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這儲物手鐲,我也不想和你分什麽彼此。”


    文軒一笑,當即解下了腰中儲物袋,拋給簡易。


    簡易接住這儲物袋,捏在手中愣了一個剎那,倏然領會到文軒的意圖,當即興奮得滿臉通紅。他還特地尋了一個角落,才小心翼翼地將那儲物袋解開來看。裏麵不過是一堆雜物而已,也不知怎麽他就越看臉色越紅。


    因為同心蠱的緣故,儲物袋也好,儲物手鐲也好,都沒有對他們的靈氣神識沒有絲毫阻隔,仿佛同時認了兩人為主。


    而在那儲物手鐲內,簡易渾身的家當……那塊圓玉法器,從紀子昂那兒討要的靈石,幾塊所學功法的玉簡,祁繼白所送的混靈鬥,再加上文軒送給他的那些東西……文軒幾乎個個都見過,個個都眼熟。卻就在將這些眼熟之物都看過一遍之後,文軒發現了一點令人意外的東西。


    黑金礦石,總歸一十二塊。文軒將這些黑金礦石從手鐲內取出,擺在桌上,碼得整整齊齊。


    “沒找到機會處理。”簡易注意到他這動作,連忙羞愧地道。


    文軒笑了笑,心中想起那和簡易初遇的時候。當時簡易為了接近文軒,將水雲宗內總共十三塊黑金礦石全數換下,逼得文軒不得不接下他的委託,與他一路同行。後來他給了文軒一塊,剩下的,可不就是眼前這十二塊了嗎。


    那時文軒還感慨來著,能夠一口氣將十三塊黑金礦石全部換走,可真是一個財主啊。如今一看,什麽財主,除去這段時間別人給他的東西和那圓玉法器,根本就剩不下多少財產了。


    “這些,”文軒指著那些黑金礦石,“該不會就是你當時的全身家當吧?”


    “哪能啊!”簡易斷然否認。


    但從他臉上羞赧的神情來看,這顯然隻是死鴨子嘴硬,“頂多半身……”


    好,半身。文軒笑著將這些黑金礦石收回玉鐲之內,“你為了接近我,散盡半身家當?”


    “那又如何?”簡易抬起頭來,雙眼眯起,問得出奇認真,“師兄,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而來到這個世界的?”


    隻是聽到這麽一句問題,文軒心頭猛地就是微微一顫。


    而在簡易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說出答案之時……那擺在桌上的嬰孩忽然又哭了。


    簡易暗罵一聲,連忙跑過去,解開繈褓一看,頓時麵如菜色。


    這小破孩居然尿了。


    “師兄……”簡易投來求助的目光。


    “幹嘛?”文軒笑著問道,“你以為我處理過這種事情嗎?”


    簡易隻得又低下了頭去。好吧,不就是塊尿布嗎?他雖然沒換過,好歹也曾經見過他媽當年是如何給他弟弟換的。一股不甘示弱之心逐漸在簡易胸腔燃起,當即他就自力更生,尋著記憶中見過的畫麵,忙碌了起來。


    別說,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文軒坐在床沿,看著簡易這般忙碌的身影,心中一塊地方莫名地就安穩了許多。


    “簡師弟,”他忽然又問,“你的過去……該是與那癡兒不同,沒有過那些悽慘的經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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